第二部 第十六集 故人往事 第五章 斷劍

突兀的動作讓屋內諸修士的視線都集中在李珣身上,裡面的驚奇、錯愕、若有所思的意味混雜在一起,匯合成的力量,幾乎是李珣難以承受之重。

所以,他擺了擺手,將所有的一切都屏蔽掉。

明璣似乎說了什麼,洛玉姬也在附和,然而這些語句只是化做嗡嗡的雜音,在耳邊迴響,半分都沒往他心裡去。

李珣哈哈一笑,也不管自己的笑聲有多麼詭異,就那麼打開房門,搖搖晃晃地走出屋去。

他像是喝醉了酒,腳下有些踉蹌,手扶著牆壁,慢慢地向外走,後面的聲音又大了些,洛玉姬從後面追上來,稍遲,顧顰兒也出了屋,相較於後者的沉默,洛玉姬一直在叫著什麼,那聲音如此尖利,也許連她自己都沒有發覺,她的聲音里有種預見不祥的惶恐意味。

便在此刻,一聲鏘然劍鳴,從側面的房間里透出來,那昂揚急促的震音直穿入人們心口,再蔓延至全身每個角落。剎那間,除了李珣,所有人都化泥雕木塑,被劍鳴中透出來的訊息束縛當場,動彈不得。

破軍仙劍中透出的惡意,是如此直接,以致穿透了李珣自生的屏障,映在他心中。

李珣又笑了起來,他讓笑聲在整個樓宇中回蕩,根本不管會有多少人被驚動,多少人被嚇倒。

笑聲中,他下了樓,樓梯中央,下面的章順正循聲而上,見他下來,正要向上湊,卻被李珣一把推開,摔成了滾地葫蘆。樓梯口,梅潔等人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一幕,有人想說話,但被李珣眸光一掃,就渾身僵直,什麼話都給堵回肚子里去。

李珣又呵呵地笑起來,像一個瘋子,下面的人們自發地讓開一條路,目送他從中間穿過,緩步離開。

出了百工堂的大門,李珣隨便認了一個方向,慢慢前行。樓宇隔絕了大部分聲音,卻仍遮擋不住破軍仙劍震鳴。

仙劍的魂魄大概也是相當興奮吧,那劍鳴聲透過一切障礙,始終繚繞在李珣耳邊,像是一隻發狂的惡犬,要去撕碎前方的獵物,只是,它頸上的繩子還是死死扣在主人手裡,沒有半分放鬆。

與破軍仙劍相對,劍主的反應真的遲緩到了極致。

李珣不願去揣測對方此時的心情,只沿著腳下的路,借著點點星光,慢慢走著。

夜風拂面,逐步吹開了他封閉的感知,周圍的聲音清晰許多,天空中也不時閃過明亮的劍光,整體來說,亂糟糟的,但目標卻在島的另一邊。

或熟悉或陌生的氣息,從琅環島南端毫無顧忌地展露出來。氣息來自不同陣營,而它們唯一的相同點就是強大,強大至屹立在通玄界的最頂端……

不過,這又與他有什麼關係?

前面隱隱地傳來海浪聲,李珣終於有了一個明確的方向,他扶著手邊嶙峋的岩石繼續前行,直到看見那一片深邃無盡的大海。

海浪從亂石堆中拍上來,細碎的白沫在千溝萬壑中打著旋兒,轉眼又被下一波潮水蓋過。李珣一直走到海灘的最前方,隨便找了一塊礁石坐下來,任冰涼的海水沖刷他的腳踝。

直到現在,李珣仍不願思考,任由腦子裡的混亂持續下去,他就用這種狀態來等待,等著這場噩夢的終結。

此時的李珣不具備太精確的時間概念,感覺中,只是一小會,島那邊的騷動便又提高了一個層次,馬上就要大打出手的樣子,越發襯托這裡的安靜和悲涼。

是的,就是這種傷春悲秋的酸腐味道,它從心底深處滋生,不知不覺漫過了胸口,頂上喉嚨,在口腔中生髮出來,味道澀澀的,蒸騰上腦,緩慢而殘酷地消解掉他刻意扭曲的情緒障壁。

一個又一個熟悉的面目閃現出來,明璣、清溟、祈碧、靈機……這許許多多的面孔就在虛空中變化,從親切到疏離,從溫情到仇恨,從熟悉到陌生,每一個面目的變化,都加重了苦澀的滋味。

變化是如此的清晰,諸多面孔依次的變化,都加重了苦澀的滋味。

變化是如此的清晰,諸多面孔依次排開,在心頭流過,栩栩如生處,恍若真人立於眼前,喜怒哀樂纖縷畢現。

漸漸的,海浪聲中更有話音依稀,交錯纏繚繞在耳邊,那當然不會是平日里親和的低語,而是如大浪般裂石拍岸的怒嘯,轉眼便將他吞沒進去。

大概,這就是「背叛」的味道吧。

李珣突然很好奇,不知道青吟、鍾隱他們做出類似事情的時候,感覺又是怎樣?也像他現在這般失魂落魄,極沒出息的德性嗎?

也許要把後面那傢伙剔掉,在大多數人心裡,那廝的形象都近乎完美,而如今,他根本不需要再為這種雞毛蒜皮的事情操心了。

想到這裡,李珣哈哈大笑。他根本不覺得這裡面有什麼可笑之處,卻只能用笑聲來對應這荒謬滑稽的一切。

笑聲里,劍鳴再度響起,聲源距他不過數丈而已,那聲音比以前任何時候都要來的低沉,卻又殷殷不絕,正如惡犬喉中的咕嚕低吼,凶暴又恐懼。

李珣直接將這呼聲過濾,卻也停了口,讓笑聲的餘波在海浪中散去,現在,他只等著身後來人開口,而出乎他預料的是,對方這麼近的距離上,依然保持沉默,行為與平日大為不同。

靜默似乎要一直持續下去,可破軍仙劍卻像是認定了眼前的生死仇人,再度攛掇地發出低鳴,擊碎了這古怪的氛圍。

明璣仍沒有說話,李珣卻不再等她,並沒有回頭,只溫言道:「兼修兩派法門絕非明智之舉,尤其是靈犀訣最講精純,為了操縱一把所謂仙劍,雜了真息,影響仙業,四師叔是要我當這個罪人嗎?」

「你也知道自己是罪人?」

明璣終於開口,從語氣中卻聽不出她的情緒究竟怎樣,那並非是特別的冷漠或憎惡,當然,也不會是以往的愛護親和。

李珣大概能把握住明璣的心理狀態,卻不想針對這個來做什麼,所心,他也不用費什麼腦子,直接將心裡要說的話擺了出來。

「四師叔,我對不住你,也對不住宗門,不過,若師叔讓我束手就擒,我也確實做不到。我在想,若是有可能,僅僅是可能……我們之間訂個協議,互不侵犯也好、老死不相往來也罷,彼此之間,不要衝突可好?世道正是混亂之時,宗門不能分心旁顧,而我,也不想學青吟的手段!」

明璣沒有對此有任何回覆,而對於李珣話中的未盡之意,她既然知道了李珣的身分,也就不怎麼驚奇為何李珣知道青吟的消息,不過,她仍有許多不解之處。

「你知道青吟師叔的事,不覺得吃驚嗎?」她似在嘆息,聲音並不強硬,「我記得,師叔對你很好的。」

話題一下子移換開來,似乎這才真正符合海邊夜色的環境氛圍,兩人間的關係似緩和了些,可這卻是建立在無比脆弱的根基之上,也許只輕吹口氣,便要徹底崩塌。

對此,李珣相當珍惜,故而他的聲音也越發輕柔:「四師叔,他們和你不同的。」

短短几個字,已經透露出太多信息。

明璣又是很久沒有說話,但李珣聽到身後微響,女修已經緩步走到他身後,兩人相距不過數尺,觸手可及。

李珣仍沒有回頭因此也不知明璣現在是什麼樣的心情,兩人一前一後,面向大海,像是一對觀潮的朋友、戀人、李珣非常享受這種氛圍,憑藉這個,他可以暫時忘卻滿溢心中的苦澀。

然而,這氛圍畢竟是脆弱的,隨著一聲清鳴,李珣左肩微沉,冰冷的劍身已壓在上面,鋒刃輕貼住他的頸側,只需要輕輕一划,劍芒吞吐間,便能切斷他的脖子。

李珣沒有任何反應,而持劍的明璣,也沒有放射出哪怕一丁點殺意,兩人都在調適自己的心情。

古怪的氛圍雖是被消減,但那速度,就像是用小刀在髮絲上雕刻,每一瞬都可能一刀兩斷,可在一刀兩斷之前,雕刻的速度卻是緩慢得讓人發瘋。

當事二人對這種古怪的氛圍的珍惜,恐怕很難有人理解,所心,這氛圍註定了要由外人來打破。

暗夜中,側後方亮起一道強芒,紫紅的光線剎那間將整片海灘映成妖異的鬼域,明璣冷然回眸,正好看到顧顰兒裹在灼熱的劍光里,如大日行空,撞擊過來。

如此直接的氣機定向,明璣當然不會判斷失誤,可她心中不可避免地閃過驚訝的情緒,這情緒透過寶劍,一直傳入李珣體內,與外界的紅蓮劍氣一起,將兩人間最後一點微妙的聯繫,斬成粉碎。

李珣長聲一嘆,就那麼站起來。破軍仙劍的鋒利劍芒,已切入他的頸部肌肉,卻連一點血星都沒碰到,明璣沒有任何猶豫地收劍,身子半旋,仙劍嗡然震鳴,帶著遠離仇敵的不甘,自下而上,以寬厚的劍脊架住了紫陽神劍的鋒芒,勁力一吐,便將眼前完全不顧後果的女修震開。

縱然顧顰兒是正道九宗三代弟子中最頂尖的後起之秀,但面對明璣,仍有一段難以逾越的距離。

兩劍相交,明璣雖是臨時應變,依然佔據了絕對的上風,顧顰兒的紅蓮劫劍氣被崩散,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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