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十一集 新晉魔頭 第五章 看戲

春末的西南叢林,絕不是個好去處。

尤其是那種密雲不雨的夜晚。漆黑的天色下,蚊蟻橫行,禽鳴獸吼此起彼伏,更有許多不知名的凶獸毒蟲出沒其間,撲殺獵物,為黑夜塗抹上一層濃濃的血腥。

不過,對於修鍊有成的修士而言,這裡雖不能說是人間福地,卻也勉強是個安身之所。

叢林之間,在某個難得較平整的山地上,一堆火光熊熊燃起,有七八個人圍火席地而坐,靜靜地度過漫漫長夜。

「顰兒?顰兒?」輕輕的呼喚聲驚醒了顧顰兒,她移開凝注著火光的眼神,稍稍側臉,露出一個淺淺的笑容:「師叔祖,有事嗎?」

「我是沒事兒,只是怕你看花了眼。」圓胖的蘇曜仙師嘿嘿一笑,全然沒有半分長輩的威嚴:「你的眼珠子足有一個多時辰沒動過了,就算修的是『紅蓮劫』,也用不著參悟這火堆吧?」顧顰兒輕輕點了點頭,算是響應,把眸光垂下,接著又是一動不動。

蘇曜在旁邊苦笑著咧了咧嘴,無奈的目光轉向顧顰兒的另一邊,悄悄使了個眼色。

緊挨著顧顰兒坐下的,是天行健宗「四君子」里,唯一的女修梅潔。

她修為雖是精湛,卻為人低調,自修道以來極少下山。

只是何慕蘭早死,松、竹二位師兄在東南林海亦受重創,至今不愈。

三代弟子中,如今除了異軍突起的顧顰兒之外,竟只有她還能挑起大梁,這才隨長輩下山,也好與顧顰兒做伴。

梅潔極是善解人意,見蘇曜的模樣,便知道這位師叔祖是不願顧顰兒太過自閉,要她挑起話頭來。

她想了一想,隔著顧顰兒道:「師叔祖,有件事我一直想不明白,今年的『水鏡偈語』,是最兇險的血紅顏色,想來只有當年四九重劫之前那次可堪比擬。

「可是,迄今為止,各方都沒有明確的表示,就是宗門之內也沒什麼變化,我們這些小輩,可都奇怪得很呢!」

「這個……裡面當然有些問題,不過,你們要想知道,就要看宗主的意思了……怎麼樣,大師哥?」在火堆另一邊,一直靜坐不語的藍衫儒者睜開了眼眸。

此人面目尋常,雙唇略厚,膚色較黑,看上去老實巴交,不像儒生,更像一個農家漢子。

然而睜目之後,清亮的眸子嵌在黎黑的臉上,澹然若深淵之靜,本來忠厚老實的面目,竟使人捉摸不透,望之肅然。

此人正是天行健宗的當代宗主,大衍先生。

聞得蘇曜之言,他輕輕牽動唇角,笑了一笑:「師者,傳道授業解惑者也,弟子有惑而不明,為師者,自無推卸的道理。」蘇曜嗯嗯連聲,也不等他說完,又咳了兩聲,便道:「既然宗主答應了,我將這件秘事說出來也無妨……顰兒,我先問你,當年天妖鳳凰被通玄諸宗圍堵在十萬大山之中,幾不得生出,為的是什麼?」顧顰兒沒想到這是蘇曜變著法讓她說話,怔忡間連忙將此界傳聞整理了一遍,才道:「妖鳳逆天修習『造化魔功』,並因此欺騙明心劍宗的林師伯,為水鏡偈語揭破,所以……」蘇曜嘿嘿搖頭道:「顰兒你不用給我們留面子,這種理由,當年騙騙你們這些孩子還成,現在拿出來,難不成你覺得我們越活越回去了?」此話一出,顧顰兒雖然尷尬,火堆旁的其它人卻笑不攏口。

事實上,除了梅潔與顧顰兒兩人外,在場其餘人等都是一代、二代的仙師長輩。

他們對蘇曜的打算都是心知肚明,便只是笑吟吟地在旁邊看熱鬧。

顧顰兒被迫得沒法,只好又道:「那便是『四九重劫』了,妖鳳所結之『造化魔嬰』,干擾天機,使即將到來的『四九重劫』威力更盛,所以諸宗合圍,要將其扼殺在萌芽狀態。」

「理由是不錯,只可惜,仍是表面功夫!你梅師姐一定還是糊里胡塗!」梅潔抿著嘴笑,也不給她解圍,顧顰兒只能低頭道:「弟子不明,還請師叔祖釋疑。」蘇曜眯著眼睛笑起來,但隨即神色一正,聲音也沉穩許多。

「其實,諸宗圍殺妖鳳的動機,也確實在『四九重劫』之上,這一點是沒錯的。不過,你想過沒有,便連水鏡宗的修士都不敢妄議天機,又有誰那麼篤定,『四九重劫』與『造化魔嬰』相關呢?

「再退一步,妖鳳與林閣生子這種閨闈秘事,大伙兒又是怎麼知道的?大師兄,當年那偈語,可曾言及此事?」大衍先生神色平淡,微微搖頭。

蘇曜攤開手,很無奈地道:「不論是妖鳳、林閣,還是什麼『造化魔嬰』,偈語中全無蹤影,可當時的情況是,偈語出後沒幾天,便有人爆出妖鳳懷孕之事,然後『造化魔嬰』之說就轟傳天下。

「跟著,再有幾個不自量力的傢伙自去尋死,一場諸宗圍剿戰就轟轟烈烈開場……」聽著蘇曜連諷帶刺,無論是顧顰兒還是梅潔都有些發怔。

見她們的反應,蘇曜哈哈笑道:「你別看我現在說得這麼輕鬆,這結論可也是事後,大伙兒腦子冷下來,才慢慢理出個頭緒來。

「當年哪,四九重劫隨時打下來,全天下的人都紅了眼,這叫什麼:寧殺錯,毋放過!那時候,起碼一半以上的人,打的都是這主意!」聽蘇曜說得沒了譜,一直保持靜默的大衍先生終於忍不住搖頭:「五師弟,諷則諷矣,刺則過激。她們見事尚不周全,你施以偏激之語,她們未必能分辨出來。」梅潔與顧顰兒對視一眼,同聲道:「請宗主指教。」大衍先生黝黑的臉上波紋不興,只淡淡地道:「你們師叔祖所言,確是切中脈絡,只是那些信口形容,實在荒唐。當年事情糜爛,不可收拾,最大原因還在於諸宗騎虎難下之故。

「各宗都有親朋好友死在妖鳳、青鸞手中,只憑這血仇,又哪能輕易收手?莫說別人,當時本宗上一代碩果僅存的子由師叔,便是死在青鸞手中,本宗之人,又有哪個不是紅了眼睛?」雖說大衍先言語平淡,兩位後輩也隱隱感受到當時的慘烈氣氛,一時無語。大衍先生也不願再多談,將此事輕輕放下。

「當然,因為當年過激的反應,此次諸宗決議便謹慎許多,這也算是件好事……畢竟,千年以內,再無那四九重劫。」話猶未盡,他便將目光移向平地盡頭的叢林中,在座諸人也都有所感應,紛紛回頭。

接著便聽到一人大笑出聲:「大衍先生所言固然有理,只是,本座以為,四九重劫雖是可懼,但那人心劫數,可比老天的手段要厲害得多!」隨著笑聲,兩個人影漫步而出。

當先一人,身量極高,寬袍博帶,頭束高冠,雙目開闔間,電光閃動,氣勢無儔。

他身後則跟著一位嬌俏的女修,上身著淡黃短襦,下身穿同色百迭花鳥裙,打扮極是貴氣,只是臉上略有些蒼白,將本來的嬌蠻面目遮住大半。

當先那人龍行虎步,轉眼便來到近前,嘿然笑道:「當年四九重劫,確是折損了不少先輩道友,只是,大衍兄卻忘了,別說一次四九重劫,便是十次、一百次,可曾讓一個宗門遭逢滅頂之禍的?

「四九重劫辦不到的事,人卻能辦到,殊不知是天劫可畏,還是人心可畏啊?」大衍先生並沒有就此響應,只站起身來,微笑施禮道:「原來是『東皇』駕臨,怪不得四野俱動,鳥獸偃服。」來人正是三皇劍宗的宗主,「東皇」洛歧昌。

他與大衍先生乃是舊識,便也不講太多禮數,聞言哈哈一笑,領著自家女兒走到火堆之前。

他也不推讓,與大衍先生並排坐了,洛玉姬則被安排坐到顧顰兒和梅潔之間。

「東皇向來輕易不下山,今日怎麼有興緻攜女同游,還到這窮山惡水之地來?」聽得大衍先生相問,洛歧昌微笑道:「也沒什麼,只是帶我這不爭氣的女兒散散心,免得她一天到晚給我在外面丟人生事,好巧碰到些趣事,便一路跟了下來……倒是大衍兄露宿荒郊野外,又為的誰來?」大衍先生自然聽出話中的不盡不實之處,莞爾一笑後,隨即便道:「不瞞東皇,此行是為我二師弟而來。」洛歧昌神色亦是一正,點頭道:「是了,惕兄身遭不幸,本座亦感同身受。不過,身毀而神存,得以靈種不滅,也是不幸中的大幸,不知可有本座能幫上忙的地方?」

「多謝東皇好意,殺身之仇雖重,然則當務之急,卻是護持二師弟元神轉生。」大衍先生輕聲嘆道:「東南林海之戰,二師弟雖得顰兒及時施以兵解之法,存得一線生機,可畢竟受創甚重,若想平安轉生,還需幾樣天材地寶和一處所在。不瞞東皇,我等到此西南惡地,只為尋『塑靈池』而來。」洛歧昌輕「哦」一聲,眉頭皺起:「這『塑靈池』確是個希罕所在,此界名聲最顯的,莫過於幽魂噬影宗的『化陰池』,集化劫、塑靈、轉生於一身,很有些門道……只是鬼氣浸染,未免有損惕兄的功德。」大衍先生淡然道:「便是無損功德,敝宗也做不來有擾他宗聖地之事。」洛歧昌哈哈一笑:「確是如此,而且,冥火老兒行將大歸,那化陰池的行情也緊俏得很。」兩人性情的差異,由此可見一斑。

大衍先生不願在這個話題上糾纏下去,一笑之後便轉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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