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十一集 新晉魔頭 第四章 人情

東方欲曙,深藍色的天空下,李珣和水蝶蘭並肩飛行,速度並不甚快,倒似是被風吹著走。

在他們後方,秦婉如抱著羽侍,便如一隻離了群的鳥兒,孤獨的身影若隱若現,終究還是消失在莽莽群山中。

水蝶蘭忍不住回頭去看,末了想和李珣說話,只是這廝一直低頭沉吟,沒有注意到她的態度。

如是再三,水蝶蘭終於耐心耗盡,直接一掌拍上了李珣肩頭:「你想什麼呢?」

「沒什麼,我只在想,某些人一而再、再而三地搞小動作,究竟是說他們鍥而不捨呢,還是麵皮太厚?」明知他在轉移話題,水蝶蘭還是很配合地向側方一瞥,也笑吟吟地道:「人家立宗以來就是這麼做的,是你大驚小怪。」李珣回之一笑,忽地折向,朝西北方飛去。

水蝶蘭返身跟上,奇道:「你做什麼?」

「難得讓人家掛心,我去和他們打個招呼,免得失禮。」此言出口,好似冰珠撞擊,清亮冷澈,便是隔了數千里,那寒氣也直抵聽者心口。

水蝶蘭哈地一聲笑,再轉臉看時,那邊凝結的水氣已徹底消散,手尾雖結得乾脆,可怎麼看都有點兒倉促狼狽的感覺。

轉向之後,二人的飛行速度飆升何止十倍,數千里的路程,也就幾個呼吸間便到。

此時,太陽還未從地面在線冒頭,兩人已經看到了水鏡洞天之前那株參天巨木。

巨木之下,立著一男一女兩個人影。

男的自然是水鏡先生,女的卻是顏水月。

他們反應倒快!李珣與水蝶蘭相視一笑,身形收緩,飄然落下。

腳一沾地,他便朗聲笑道:「昨晚上,水鏡先生可是看了出好戲,卻不知體恤我們的辛苦。」一句話的功夫,他已喧賓奪主,姿態擺得極高。

若在平日,水鏡先生可能還會暗笑其輕狂,然而,經過昨夜那場驚天動地的大戰,李珣此刻說什麼話,都能蒙上層堂皇氣度,擲地有聲,無形中便冠蓋全場,使人神為之奪。

顏水月顯然是看過昨晚激戰的,看見他時,肢體語言比之前的任何時候都要僵硬,小臉發白,末了,卻又止不住好奇心,偷偷打量回去。

相比之下,水鏡先生依然是那文靜平淡的氣度,從容向二人問好後,方笑道:「那確是出好戲,百鬼道友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只是自此之後,閑事多矣!」此時李珣不得不承認,妖鳳對水鏡先生「圓滑趨避」的評語,真正打在了點子上。

對兩個幾乎摧毀了北齊山十分之一靈脈的元兇、未來鐵板釘釘的大魔頭,此人竟還能以禮相待,說說笑笑,甚至隱晦地表示「關心」。

僅此一點,便和他見過的所有宗主人物,都大不相同。

他微微一笑,順著水鏡先生的話道:「正如先生所言,一時意氣,還不知會惹出多少麻煩。既然如此,這裡我也有所求,昨晚上貴宗以水鏡收集的那些訊息……」

「昨晚上不是我們一家看了的。」顏水月偷瞥了水鏡先生一眼,不知從哪來的勇氣,低聲道:「這事根本瞞不住的!」李珣回眸一掃,小姑娘的麵皮白的透明,語音還在發顫,怎麼看都不像是自我意志的表現。

他又瞥了眼水鏡先生,見他仍然雲淡風輕狀,便咧嘴笑道:「誰說我要瞞了?既然做出來,敝人便有承受後果的準備。

「我只是想說,既然貴宗收集了昨晚的影像,早晚也要透出去的,不如現在就給我一份……尤其另一邊妖鳳與天芷那場,我很感興趣,水鏡先生意下如何?」水鏡先生毫不猶豫地響應:「敝宗水鏡秘法,確有截留、復現影像之術,既然百鬼道友想要,絕無問題。只是當時元氣震蕩,干擾甚多,影像頗有間斷不全者,還請見諒。

「水月,去將昨夜的『流水盤』拿來。」顏水月低應一聲,轉身離去。

等她去得遠了,李珣點點頭,彷佛閑聊般說道:「先生確實爽快,我這裡先謝過了。嘿,今日起,百鬼已成眾矢之的,是人人喊打的角色,說是此界公敵亦不為過,這時候,有個喘息地方,便等於是多出一條命來,先生覺得是也不是?」水鏡先生微笑道:「道友那『霧隱軒』,堪稱仙家妙境,別有洞天,在其中修行,事半功倍,天下人求都求不來,何愁沒有落腳的地方?」

「先生覺得我是個成仙的料子嗎?」李珣啞然失笑:「若換個一心證道的,得了霧隱軒,早就一頭栽進去,扯都扯不出來,哪像我塵慮縈心,在外奔波受難?

「況且狡兔尚有三窟,像我這般無惡不作的大魔頭,怎麼都要多留條後路才是。」說著,他話鋒又是一轉,眼神也漸漸冰寒:「常聽人言,身常不在而天下常在,是為天理,其實我倒覺得,身常在,天下必常在,其餘那些痴人妄語,大可不必理會,先生以為呢?」水鏡先生神色不動,淡然應道:「以身存,證天地之所存,正是由己及彼、由近及遠的大道。敝宗向來講求心映萬物,若心不存,萬物存之與否,還有什麼意義?道友所言,誠是至理。」李珣聞言,笑容便深刻許多,他欠了欠身,很是禮貌地道:「我知道貴宗一貫的處世之道,對先生也是有信心的。只是事關生死,有些話不得不一說再說,聒噪之處,還請見諒。」水鏡也欠身回應道:「人知其所然,而不知其所以然,譬如人之為善,而不知何以為善,善不久矣。

「道友所言,亦是本人之所憂,今日還要感謝道友,把那些陳規俗套給激得活了,畢竟,守法與為己的關聯處,也不是每個弟子都能見到!」拽文拽這一大串,顏水月終於拿著一個巴掌大小的圓盤飛奔過來,先目示長輩,得了許可,方戰戰兢兢地雙手送上來。

李珣笑吟吟地接過,也不察看,直接收入袖中,再不多言,向水鏡先生拱拱手,便轉身離去。

身形未起,忽聽水鏡先生笑言道:「昨夜過後,北齊山脈靈脈受損太重,尤其是西南方向,恐怕再經不起第二次破壞。兩位道友這兩日若有什麼麻煩,最好繞道遠離,在此多謝了。」李珣略一思忖,回臉笑了笑,也不說話,與水蝶蘭飛身而去,轉眼不見了蹤影。

直到這時候,顏水月才能夠正常的呼吸,又不自覺吐吐香舌,輕聲道:「這傢伙真是越來越霸道了……可是師伯,送給他流水盤也就罷了,為什麼還要提醒,呃,那件事?我們這是費力不討好呢。」水鏡先生一直看著兩人遠去的方向,初起的陽光也不能阻擋他的視線。聞言笑道:「怎麼,你們之間的交情,竟還抵不過我這兩面之緣?其實這消息,你說出來才算天經地義。」

「我和他能有什麼交情!」顏水月說著,又別過頭去。

水鏡先生回眸看她,繼而搖頭一嘆:「心有親疏,無關正邪。水鏡之術,映照萬物,若親疏有別,只是測得與測不得之差;而若是自帶標尺,擅分邪正,那便是對與錯的問題了。你是我宗未來希望所寄,豈能迷失於此。」顏水月被這話唬了一跳,忙垂首認錯。末了卻撇嘴道:「師伯,能不能別用那麼大的帽子扣下來,什麼希望所寄,我上面還有幾十位師兄師姐呢。」

「歷代水鏡先生,哪分過長幼尊卑,唯有緣、有能者當之。你能上體天心,脫口道出今年的『水鏡偈語』,非有大緣法、大能耐不可,事已至此,毋庸多言。」水鏡先生的口氣依然平和柔順,顏水月卻盡收之前的跳脫頑皮,凜然應是。

水鏡先生唔了一聲,負手走向水鏡洞天。

顏水月乖乖地跟在後面,走了幾步,終於忍不住,頂著刺眼的金光,望向杳無人跡的東南天空。

將顏水月的視線延伸萬倍,所及之地,正是通玄界最大的森林──東南林海。

這常年雲遮霧繞的巨大森林,向來以其豐富的藥材、靈脈、珍禽異獸聞名於世。

然而如今,吸引上萬修士駕臨探幽的,已變成了價值遠在藥材異獸之上的龐大財富──玄海幽明城!

水鏡大會上,由水鏡宗的玉嵐道人親口講述了她在西聯的脅迫下,在東南林海以及極南的落魂海上,所做出的關於玄海幽明城的種種推斷,並初步得出「門在海上,鑰在林中」的結論。

也就是說,玄海幽明城的入口當是在落魂海附近,而得以進入的關鍵,卻是在東南林海之內。

因此,數以萬計的修士瘋狂投入這巨大無邊的林海,像是一把石子拋進了大海,只不過濺起數朵浪花。

然而他們熱情不減,幾乎是一寸寸地翻找、查探,意圖發現任何關於玄海幽明城、霧隱軒又或是曲徑通幽的蛛絲馬跡。

相比之下,去年因霧隱軒而引發的諸宗亂戰,由於消息相對封閉,層次或許更高,可論局面的熱鬧和混亂,實是遠遠瞠乎其後。

當李珣和水蝶蘭抵達此地時,看到的就是這幅景象。

「玉嵐那丑道姑,要讓我見了,我活剝了她的皮!」水蝶蘭咬牙切齒,因傷而蒼白不堪的面容泛起一層淡青色,讓人知道,她絕不只是口上說說而已。

「好啦,玉嵐說的,還不就是水鏡說的?看在他送人情的份兒上,這回便饒了他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