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十集 萬法歸宗 第四章 內鬼

從禮儀的角度而言,一宗之主,請宗外人士登上雲輦,無疑就是極親近、極看重的表現。

算起來,明璣雖與秦婉如輩分相當,但在人前也不敢怠慢,依足了禮數。李珣隨著她進退趨奉,臉上肌肉都發了僵。直至進了雲輦內部,才算鬆了口氣。

和明璣不同,李珣畢竟來過,方一進來,目光便自發地瞥向輦內卧榻之上。卻見紗簾之中,羽侍身軀之上,懸著一團深藍色的光球,旋轉不停。偶有幾道略淡些的同色光絲,從光球中投射出來,從羽待身上穿過。

明璣的目光也很快被這奇異的玩意兒吸引過去。

一旁秦婉如柔聲解釋道:「那便是家母了。她老人家身受靈滅絲之苦,需『定魂藍星』方能解救。本宗費盡周折,才由千帆城的大匠師製成這一枚,眼見就要得竟全功,卻不想被妖鳳偷襲。幸虧厲宗主及仙子拔劍相助……」對此中情由不太了解,明璣也只能嗟呀兩聲。

秦婉如微微一笑,轉臉對李珣道:「當年靈竹道友年歲尚幼,修為平平,才有被救一節,而今不過七十載,卻已經名震天下。今日更將當時情狀,整個倒了回來,倒讓本座有了白雲蒼狗之嘆。」她擺出前輩尊者的架式,似乎真是在敘舊,李珣不願被她牽著鼻子使喚,只是喏喏謙遜了幾聲便罷。

明璣卻窺准了她話中枝節,一語卡在其中:「秦宗主今日所遇局面,應也是一時大意所致。只是妖鳳及其身後的散修盟會勢頭正勁,又有令堂這一節,卻不知秦宗主是否仍準備按原本計畫南返呢?」秦婉如知道明璣是把話題引向諸宗合作的方向,卻也不刻意糾正,只淡淡道:「家母此時狀況不穩,一時間倒急切不得。

我意欲暫留水鏡洞天數日,稍事觀察。此外,妖鳳欺人太甚,只恨我修為粗淺,一時尚抵禦不得,所以……」她忽地將話截住,靜了一靜,方冷笑道:「我也修書一封,請師尊出山,為我主持公道。料那妖鳳也不敢再為所欲為!」說話間,她美目顧盼,在二人面上掃過。

李珣看得出來,秦婉如還在拿架子,顯然對諸宗會盟一事,仍有所抵觸。只是,她拿誰出來不好,偏指望陰散人。

要知道,此時陰散人只怕還在東南林海內照顧嬰寧那孩子呢,哪裡趕得過來?

李珣強忍著笑,把目光移到別處。雲輦內雖算寬敞,但男女有別,可以著眼的地方實在不多,他眼睛轉了一圈兒,只能盯著內壁上懸著的掛飾,耳邊有一搭沒一搭地傳入兩位美人兒的「閑聊」聲。

正在無聊之際,李珣心中忽地微微一動。這沒來由的感覺就像是向心湖中投下一顆小石子,盪起了一圈圈的漣漪,卻又不知石子是從哪裡飛來,怪異極了。

李珣終究不再是秦婉如口中「年歲尚幼」的小鬼,幾十年來的風雨磨礪給了他極為豐富的經驗。

在這種情況下,他很快便澄清心境,保持原來的姿勢不動,一點點地盤查附近可能對心境造成影響的因素。

稍等片刻,在視界的極限處,李珣終於發現了變故所在。

那是床榻上的羽侍。

雖然姿勢和呼吸沒有任何變動,可在定魂藍星與其氣機交換的過程中,比之先前有了極輕微的改變,藍色的光絲好像比之前少了一些,速率也有所變動。

而明璣與秦婉如仍在閑聊中交涉,並沒有發現這邊的變化。

李珣皺皺眉頭,他對定魂藍星的運作不算了解,自然也不知什麼才算正常,男女之別更使他不能死盯著床榻不放。是以雖是心中疑惑,卻只能按下不表。

恰在此時,耳中傳入秦婉如的柔軟腔調,裡面涉及到他:「說起來,我與靈竹道友也算有些緣分。託大一些,還算是長輩,難得相見,不好讓道友空手而回……」李珣聽出她話中意思,驚訝過後,正準備開口推拒,秦婉如已先一步道:「明心劍宗御劍之道天下獨步,且用志惟一,最是精純。尋常那些法寶對道友而言不過是添亂,可有可無,我這裡卻有一件小玩意兒,頗適合道友所用。」說著,秦婉如即從袖中取出件小東西遞上,乍看像是顆黃銅鈴鐺,只有龍眼大小,上雕簡略的紋飾。秦婉如將其置在掌心,稍一滾動,便發出低低震響。

「此物名為『掃雪』,可綴在劍柄之後,用心精鍊數日,其聲息退可守心澄意,進而干擾敵心。沒什麼殺傷力,只可算是個小玩意兒,聊做紀念卻是恰好。」李珣與明璣對視一眼,都有些迷惑。

若是太貴重的寶物,他們自然是不會收的,可這「掃雪鈴」論珍奇還稱不上,僅是實用而已,正是紀念用的好物事,若再加以拒絕,未免有些不盡人情。

稍一遲疑,明璣略微點頭表示同意。李珣得了指示,方躬了躬身,從秦婉如手上接過。鈴鐺入手,他心中立時一跳,面上卻是不動聲色,只是再行謝過。

秦婉如送出紀念之後,也就順理成章地送客,明璣也不再多言,扯了下李珣,起身告退。

李珣偷瞥了下二女的臉色,觀其神情,其結果似乎還在雙方可接受的範圍內。

由於要掩飾開小差的舉動,在下了雲輦之後,李珣也沒問明璣詳情。倒是明璣嘆了口氣。

「只陰陽宗一支,仍不足成事,也怪不得秦宗主如此謹慎。撇去西聯諸宗,與北盟有利益衝突的宗門,實在少之又少,會盟之事,可以休矣。」李珣小心翼翼地回應道:「這畢竟不是行軍打仗,北盟勢力雖強,也談不上各個擊破,百獸宗一事後,各宗應該不會給古音以犯事的口實吧。

「這樣看來,倒是玄海幽明城那邊,群情複雜,難保北盟沒有什麼動作……」話未說完,肩膀上早挨了一記。這一劍鞘挨得好沒來由,李珣睜大眼睛,委屈得很。

明璣用劍鞘壓著他的肩膀,似笑非笑:「我總算明白你近些年把功課都用在哪兒了!自家修為還沒上去,哪來這麼多計較?

就算你是古音肚裡的蛔蟲,叫人家一個指頭彈飛,照樣不頂用呢!」李珣哭笑不得,只能搖頭道:「蛔蟲就算了吧,再說……不是已經有一位了嗎?」他有意壓低了聲音,話中若有所指,所得便是另一記劍鞘。

在他誇張的呼痛聲中,明璣的笑容忽地沉澱下去,顯露出沉靜的一面。

「此事不要再提,我看秦宗主在此事上多有保留,想必有所顧忌。說出來徒增麻煩。」李珣喏喏應聲,跟在明璣身後,緩步前行。走了沒幾步,忽聽得聲音入耳:「我倒忘了,借你的吞海靈犀還未還你。喏,接著。」從明璣手上接過掛飾,李珣仍在裝胡塗:「四師叔用這玩意兒幹什麼了?昨晚上……」

「昨晚上用它與『血魔』交了回手,可惜,葯不對症。」明璣倒很坦然,三言兩語將昨夜的事情描述一遍。

「從前日徐亢等人的死法上來看,血魔應該深浸魔道多年,出手戾氣甚重,其燃血元息必受邪祟怨氣滋養。

「這『吞海靈犀』固然比不上『玉辟邪』那般效用,但也不至於毫無作用……故此,我與釋無涯宗主都覺得,昨夜出現的那血魔,與前日的,並非同一個!

「前日那個,修為更加老辣,暴戾之氣更重。而昨夜那個,應該降一檔次,修為卻比前一個來得精純,嘖,哪來這麼多魔頭!」李珣聽得背後冷汗直冒,在一側強笑道:「那四師叔可知道,當日在星河殺死允星的,又是哪個?」明璣眉頭皺得更緊,半晌方道:「不能輕下結論。不過,經你這麼一提醒,我倒想起件事來……」

「什麼事?」明璣欲言又止,末了只是笑著搖頭道:「算了,你不用管這事,只要記得以後出門在外,萬分小心便是了!」聽她這麼說,李珣自然沒法接著問下去,只能悶著頭思索,自己究竟哪句話出了樓子。哪知再走了沒幾步,明璣忽地轉過身來,李珣一個失神,差點兒迎頭撞上。

急切中,胸口被一隻纖長的手掌輕輕按住,李珣借著一點力,停下身子,滿臉茫然地看過去,卻見明璣神采凜然,分明心中有了決斷。

「幫我個忙……厲宗主前面,替我道歉,我有急事,要先行一步。」

「啊?四師叔去哪兒……喂!」李珣真見識到她說做便做的性子,還來不及問個明白,便見她排空直上,向著東方飛射出去,有心想追上,又哪來得及?

在原地怔了半晌,李珣習慣性地想撓撓頭,手剛抬起半截,他才發現,自己手上還捏著「掃雪鈴」。心念微動,他勾著手指晃了晃,聽著清亮的鈴聲,腦子裡卻想著之前秦婉如做的手腳。

在他剛從秦婉如手中接過這鈴鐺的時候,他清楚地感覺到上面過熱的溫度,立時明白,秦婉如必定是有什麼消息,通過這手段傳達出來。

由此回想起妖鳳臨去時大有深意的感嘆,再聯繫雲輦中微妙的變化,李珣感覺到,這其中應該有秘密等待他去挖掘。

有意思!

手指探入內壁,敏感的指尖初一接觸,便知道裡面確有文章。李珣不動聲色,目光四面一掃,重將鈴鐺收入袖中。甚至還有閑情就近找了個水鏡宗修士問路,才施施然向目的地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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