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或躍在淵 第三百七十九章 垓下

項羽性情豪壯,但有時候也很多疑,很執拗。

總體而言,他好像一個矛盾體。可以尊范增為亞父,可以容忍范增指手畫腳,但超過了他的底線,就變得有些狹隘了。范增擅自調動兵馬,不單單是違背了項羽的命令,同時還觸動了項羽內心中那根非常敏感的弦……他竟然能輕易的調動兵馬,而不被項羽所知道嗎?

這次是伏擊劉闞,那下次呢?

項羽不得不考慮這件事情,於是這心中,就開始有了疑慮。

戶牗之會的第二天,項羽派人前往唐軍大營。

接待項羽使者的人不是劉闞,而變成了陳平。這原本也是正常的事情,劉闞身為一國之君,自然不可能輕易見人。陳平接待使者也沒有什麼失禮的地方,一開始大擺酒宴,非常熱情。

可是一談話,就發生了問題。

當陳平得知這使者是項羽派來的人之後,臉色立刻變得很難看。

「我還以為你是范老子的人呢,沒想到竟是楚王駕下。」

言語之間,透出了一個信息:楚國表面上是項羽稱王,可實際上呢,還是范增說了算。和你說事情沒有意義,若是范增派人前來,那還差不多。連酒菜都更換了,說了兩句之後,陳平就頗不耐煩的起身離開,把個項羽的使者仍在大帳里,理都不在理睬,表現得非常之無禮。

使者回濟陽之後,滿腹委屈的把事情的經過告之項羽。

項羽的心裏面一下子不平衡了:核算著,人家根本沒有把我當成一盤菜,楚國上下竟要以范增為尊?

隨後兩天,他偷偷的派人打聽。

結果從各地傳來的消息,全都是說楚國真正的當家人,並非項羽,而是范增。

項羽的心情就變得更糟糕了……

和范增商議事情,再也沒有了以前的尊敬。不管范增說什麼,項羽都覺著,他是想要把自己架空,甚至取而代之。一開始,范增也沒有在意,可一連幾日都如此,范增就不舒服了。

細一打聽,范增立刻就明白了其中的緣由。

他也是執拗的性子,心裡憋火,二話不說,就向項羽請辭。

雖則項羽挽留,可范增卻不願回頭。距離戶牗之會十五天後,范增獨自一人,悄悄的走了。

※※※

「范增徒有虛名,非真賢良。」

張良陳平得到消息之後,不由得仰天大笑。

劉闞微微點頭,表示贊同張良的這句話,「若朕為范增,明知項籍心存疑慮,也會留在項籍身旁。此人好惜名聲,全不顧大局。為區區的虛名,竟然棄主而走,就算他滿腹經綸,圖之奈何?」

陳平則笑道:「嘗聞楚人好沐猴而冠,今日一見,果不其然。」

劉闞不予置評……

「范增一走,楚軍潰敗,指日可待。」

張良立刻上前一步,「當務之急,當再斷楚軍一臂。

陛下可立刻下詔,命蒙克將軍出兵,攻打睢陽。同時以李必駱甲二位將軍自潁川陳郡圍攏,曹咎必然抵擋不住。碭郡一破,則泗水郡盡落於陛下掌控,即便項籍救援,也難以挽回。」

說罷,張良有指著地圖,獻策道:「陛下再命李左車與彭越二將軍,加快速度,務必將黥布困死臨淄。同時密令灌嬰將軍渡河,埋伏於梁父山中。待柴武前往臨淄救援,於中途伏擊,柴武必然潰敗。柴武一敗,則黥布就算有三頭六臂,也休想逃出臨淄,只能束手待斃。」

劉闞聽罷,連連點頭,「就依子房之計。

不過,咱們還是要在這臨濟做足了架勢,讓項羽以為,我軍要和他在臨濟決戰。等他反應過來,則大局已定。此次臨濟一戰,還要煩勞子房親自指揮,包括朕在內,子房皆可調遣。」

而後,不等張良反應過來,劉闞下詔封張良為郎中令,行大將軍事,指揮作戰。

張良原本還想以『降臣之身,恐眾將不服』的理由來拒絕,可是等劉闞封罷,他再也說不出話來。

郎中令,屬九卿序列,為天子侍從,執掌宮衛。

雖沒有丞相、太尉那樣崇高,卻也是位極人臣。連皇帝都不在乎張良降臣的身份,還是天子侍從,等同於代皇帝行事。特別是那大將軍的職務,更僅在太尉之下,足以讓所有人閉嘴。

說是包括劉闞在內,都要聽從張良的調遣,那不過是表示信賴。

張良也不可能真的去調派劉闞,但是這個姿態做出來以後,如劉巨劉信,都要聽從軍令。

誰還敢反對?

陳平連連點頭,而後在劉闞耳邊低聲細語。

劉闞立刻又發出詔令,將蒯徹自李左車身邊調回,封為太尉府長史,聽從陳平的調遣。這太尉長史,或許比不得九卿之一的長史之職,卻是太尉府除陳平之外,與大將軍等同的官職。

官兒不大,但手握實權。

張良雖然不清楚陳平調蒯徹回來的意圖,可多多少少也明白,蒯徹並非是為制衡他而來……

雙方息戰十日之後,唐軍和楚軍,在河水故道,展開了廝殺。

從一開始的斗將,到後來的斗陣,再到最後整軍廝殺,戰事一點點的升級,變得格外慘烈。

就在大部分人都以為劉闞要在臨濟和項羽決戰的時候,李必自陳郡出兵,接連佔領苦縣和譙縣兩地,令睢陽曹咎頓時慌亂起來。他原本以為,這只是唐軍的詭計,是為了擾亂項羽的視線。但是,當潁川駱甲也開始向陳郡靠攏,大有合兵一處,攻取相縣的趨勢時,曹咎慌了。

相縣一旦告破,則泗水郡危矣。

雖然之前鎮守睢陽的時候,范增曾再三警告曹咎,不可以出兵。可局勢變成這樣子,曹咎也無法在聽從范增的警告了。再說了,這個范增似乎心懷不軌,楚王對他有知遇之恩,居然想要架空楚王?曹咎是項家的家臣,最看不得的就是范增的這種事情,於是立刻出兵,準備阻擊李必二人。

然後,就在曹咎出兵的第三天,蒙克親率兩萬騎軍,自陳留突然出兵。

沒有攻打睢陽,而是直接繞過睢陽,佔領粟縣,切斷了曹咎和睢陽方面的聯繫。曹咎和李必駱甲二人,在靈璧展開慘烈的戰鬥,卻不想蒙克偷襲曹咎後軍,兩萬騎軍以排山倒海之勢,從天而降。曹咎被殺得慘敗,在撤往相縣的途中,被蒙克率一支人馬追上,死於亂軍之中。

曹咎的敗亡之後,項羽才得知相縣被攻擊的消息。

他立刻停止和劉闞決戰,兵退三百里,退守於定陶城。

項羽親率騎軍萬人,準備效仿當初攻打魏豹時的情況,以騎軍的機動能力,奔行千里,救援曹咎。但項羽卻忽視了一個問題,蒙克不是曹咎,不但是名將之後,更從小在藍田大營中訓練,更在北疆效力多年。若是論對騎軍的了解,蒙克絲毫不遜色於項羽,甚至更甚幾分。

得知項羽前來,蒙克以小股騎軍出擊,誘使項羽追擊到碭山腳下。

而後集結兩萬騎軍,在碭山腳下和項羽一場對決。這兩個人,一個是勇冠三軍,一個是兵法出眾;一個是常勝將軍,一個是身經百戰。蒙克和項羽的騎戰,可算得上是勢均力敵。

但蒙克以逸待勞,更在兵力上占居了優勢。

雙方鏖戰正酣時,李必駱甲從碭山兩側突然殺出,楚軍大敗。

項羽奮勇殺出了重圍,可稱得上是血染征袍。唐軍人數雖然占居優勢,卻無一人能擋住項羽。

蒙克站在山頭上觀戰,忍不住讚歎一聲道:「此獠悍勇,非陛下和唐王父子,無人可敵!」

李必駱甲,深以為然……

※※※

項羽戰敗之後,退至豐邑,準備重整旗鼓。

但劉闞卻不打算給項羽任何喘息的機會,四月中,臨淄黥布被困月余,不得已向柴武求援。

柴武立刻點齊兵馬,率部出擊。

在途經梁父山的時候,遭遇灌嬰的襲擊,三萬棘蒲軍全軍覆沒。

當年,柴武之父就是戰死於梁父山中。

而這一次,卻換成了柴武……

柴武本想決一死戰,可不成想被困梁父山的時候,昔日好友李左車,竟孤身入山,前來勸降。

柴武深恨劉闞,以為當年若非劉闞,他老爹也不會戰死。

可過去許多年了,柴武也不再是當年的莽撞小子。他也知道,當初就算是沒有劉闞,也休想成功。隨著時間的推移,對劉闞的恨意,也漸漸的減弱了……危局之時,卻不想見到了昔日的好友,柴武一時間感慨萬千。

李左車說:「阿武,如今天下大勢已定,吾皇乃天命所歸。

昔日,你我痛恨老秦。但現在,老秦已經不再了,你又何苦再執念於過去?需知,識時務者為俊傑!我今日前來,正是要勸說與你,投降陛下,說不得日後還能得封侯拜將啊。再說了,柴叔叔膝下僅有你一個兒子,你柴家六代單傳,難不成你想要到你這一代,絕了血脈?」

說其他的,柴武未必會聽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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