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或躍在淵 第三百六十八章 江山一盤棋(九)

河洛初冬的第一場雪,在正午時飄落。

劉闞在庭院里打了一趟太極拳,披上一件明黃色的大袍,坐在了庭上。

一尊紅泥小火爐里,炭火正熾烈。藍色的火苗子撲簌簌往上竄,將爐上的瓷壺底部包圍起來。

壺嘴兒噗噗的冒著蒸汽,讓庭上多了一分暖意。

劉闞熟練的擺弄著面前茶盤上的茶具,臉上帶著一絲淡淡的笑容。

這茶具,是巴曼在咸陽命工匠打造而成,茶是蒙頂玉露,清香宜人。巴曼也知道,劉闞好茶,於是命人送來了這些東西,以緩解劉闞的壓力。隨著初冬來臨,關中的局面已經漸趨平穩。

贏果似乎還在猶豫之中,只派人到咸陽說,身體不適,故而無法動身。

她這一猶豫,也就給了巴曼足夠的時間,來平息關中各方勢力。特別是在唐國大軍源源不斷進駐了咸陽之後,也使得許多忠於老秦的關中人,斷了念想,老老實實的向劉唐表示臣服。

這,也正是劉闞所希望看到的局面!

「王上,咸陽有使者前來。」

樊噲盯著風雪,邁步走進庭上,插手行禮道。

「快快有請!」

劉闞連忙吩咐,同時心裡奇怪,咸陽這個時候派人過來,難道發生了什麼事情嗎?

他猶豫一下,又吩咐道:「另外,去城外大營中,請子房先生過府一敘。」

「喝!」

樊噲大聲領命,轉身離去。

說來也奇怪,這人要是有了盼頭,精氣神就顯得大不相同。如今樊噲和當日剛來澠池的情形截然不同,精神了很多。楚人多『喏喏』,來到這關中以後,竟不知不覺的學會了秦人應聲的習慣。

秦人應命,多以喊喝,以示豪壯。

若非劉闞知道樊噲的根底,說不得還會把他當成正經的關中人!

心中正感嘆,門外走進來了兩人。為首一人白衣大氅,衣帶飄揚,竟然是奉命鎮守陝縣的陸賈。在陸賈身後,還跟著一個人,劉闞一看這人,忍不住嘴角一翹,臉上浮現出了笑容。

是盧綰!

劉邦死後,盧綰在蕭何勸說下,投降了劉唐。

他現如今在蕭何門下充當一名小吏,形容雖然有些憔悴,但看精神,卻似乎不錯。

看見劉闞,盧綰好像有些畏懼。

喏喏的在陸賈身後,向劉闞行禮,「罪臣盧綰,叩見大王。」

「哈,原來是盧綰老哥,快請坐。」

劉闞如今身處上位,昔日的那點恩怨,早已不放在心上。自從唐厲死後,劉闞就經常懷念沛縣故人。當年一起征戰昭陽大澤,倖存下來的人,如今也不過是寥寥而已,也就更親切。

「陸郎中,你怎麼來了?」

劉闞看著陸賈,詫異詢問:「陝縣那邊,莫不是出了什麼問題?」

「陝縣一切都好,藍田大營已休整完畢,丞相府命苦行者率部接防,蕭丞相命盧綰送信,要我火速前來澠池。」

說著話,陸賈從懷中取出一封書信,遞給了劉闞,「左護軍鷹郎將李左車,連同鍾離將軍和灌嬰將軍聯名奏報。」

劉闞接過書信,示意陸賈和盧綰都坐下來。

他抖開書信,仔細閱讀,臉色先是有些陰沉,慢慢的……卻綻放出燦爛笑容。

看罷之後,他突然發生大笑。也就在這時候,門帘一挑,張良邁步走進庭上,見盧綰時先一怔,然後微微頷首,向盧綰招呼,再一拱手,「在門外就聽見王上的笑聲,不知有何喜事?」

「子房,快快請坐。」

劉闞說著,把書信遞給張良,「這是代郡李左車派人送來的消息……哈,蒯徹真不負我厚望。」

張良一目十行,將信中內容看完,起身一揖道:「如此,臣恭喜大王,賀喜大王。」

把書信放在劉闞身旁的長案上,張良表情有些複雜的說:「最初在大王麾下效力的時候,我就聽人說,大王身邊人才濟濟。這蒯徹有蘇秦張儀之姿,李左車也不愧武安君之後,果然名不虛傳……不過,我還聽人說,大王身邊尚有一人,亦有經天緯地之才,但不知如今何在?」

「子房說的,可是道子?」

張良笑而不答。

劉闞說:「道子如今另有要務,不在關中。不過子房若想要見他,想來再有三五個月,就可以了。」

是什麼要務?

張良不會去追問。

他說:「趙歇既然已被蒯徹先生說降,看樣子不數日光景,李少君也該行動起來了。

蕭何先生這時候命陸郎中從陝縣前來,莫非……」

張良說著,向陸賈看去。

陸賈點頭道:「丞相說,如今大王牽制楚軍,目的已經達到。

如今山東齊魏,蠢蠢欲動,而彭城楚軍兵力空虛,只是發動之時。只要李少君和鍾離、灌嬰兩位將軍得手,整個河北之地,將盡歸於大王手中。不過河南之地,還需再點上一把火。」

「看樣子,陸先生就是要做這點火之人嘍。」

劉闞笑呵呵的說道:「既然丞相已有妥善安排,那陸先生只管放手去做。只是此去魏國,路途恐多有波折……這樣吧,就讓屠子率部隨你前去,一路上也好有個照應。孤在此恭候佳音。」

「如此,臣即刻動身。」

陸賈立刻站起身來,向劉闞拱手告退。

盧綰也完成了使命,神情複雜的向劉闞告辭。

走到門口的時候,盧綰突然停下了腳步,扭頭輕聲道:「大王,臣有一句話,不知當問不當問。」

「盧先生請講。」

「其實,這個問題不是我要問,而是……當年在沛縣時,劉季對大王極為青睞。若沒有大嫂的事情,可願與劉季聯手?」

盧綰的疑問,實際上已經做了改變。

他本意是想說:當年你落魄時,劉季多次想要招攬你。可是,為何你始終對劉季,懷有敵意?

劉闞愣住了!

他和劉邦之間的事情,有時候連他自己也說不清楚。

不可否認,劉邦的確是一個很有人格魅力的人。可是他不喜歡!由後世穿越而來,從各種渠道得知了許多關於劉邦的事情。劉邦也許真是個沒能做大事的人,可那刻薄寡恩,薄情寡義,實在不為劉闞所喜。甚至說,從某種程度上,劉闞有點厭惡劉邦,這是從一開始就有的看法。

和唐厲、審食其曹無傷對劉邦的厭惡不一樣,劉闞的厭惡,帶有主觀的情緒。

可當時呢,劉邦雖然好吃懶做之外,倒也似乎沒有什麼特別的缺陷……

「大丈夫有所為,有所不為……我與劉季,道不同不相為謀,和阿雉沒有任何干係。」

盧綰沒有再詢問,深施一禮後,退了下去。

張良輕聲道:「大王,還請勿怪盧綰。

他雖冒昧,但也是有情義的人。劉季死後,敢拜祭他的人,除了丞相等幾人之外,只有他了。」

劉闞一怔,笑道:「子房先生不必多心,我並沒有責怪盧綰,只是想起了一些往事。」

張良點點頭,話鋒卻突然一轉,「李少君的書信在路上走了多日,如今想來,也快要行動了吧。」

「啊!」

劉闞回過神,仔細算了一下時間,輕聲道:「恐怕就在這幾日!」

※※※

風雪熾烈!

從滹池河北岸吹來的風,在穿過井陘峽谷的時候,發出刺耳的銳嘯,恍若鬼哭狼嚎一般。

龍且率領騎軍,頂著狂風從峽谷中穿越過後,馬不停蹄,直撲北岸趙國軍營。

風卷著雪,把天地籠罩在一派莽莽的白色之中。

遠遠的,龍且能看見那兵營依稀的輪廓。呼嘯的風聲,掩蓋住了馬蹄聲……

龍且心中狂喜,攥住手中大戟,催馬疾馳。

眼見著軍營越來越近,忽然鼓聲大作,號角聲長鳴。

白茫茫的雪地上,驀地當起一片雪塵,緊跟著,一派白色的盾牆,橫在了軍營前方。

盾牆縫隙間,有明晃晃的長毛探出,正對準了疾馳而去的楚軍。太突然了,情況太突然了……戰馬受到驚嚇,希聿聿狂嘶不止。整齊的騎隊,一下子出現了混亂,許多軍卒被戰馬掀翻下去,摔在雪地上。

「放箭!」

一座望樓上傳來一聲冷喝。

樓上赤紅色的軍旗,在風雪中上下搖晃,緊跟著一陣弓弦聲響,嗡……滿天箭雨傾瀉而來。

那箭矢清一色的三棱箭鏃,破空發出歷嘯,猶如萬狼嚎叫。

龍且不由得臉色大變,驚恐的吼叫道:「蒼狼箭陣,這是秦軍的蒼狼箭陣!」

話音未落,就聽身後傳來轟隆隆的聲響,龍且忍不住扭頭向聲息傳來的方向看去,卻什麼也沒有看到。沒辦法,風雪實在是太大了,不過依稀間,他好像看到那井陘峽谷方向,有衝天火光騰起。

心裡咯噔一下,立刻醒悟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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