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或躍在淵 第三百五十九章 高祖末日(三)

函谷關位於河水之畔。

它西據高原,東臨絕澗;南接南山,北塞大河,自古以來就是東去雒陽,西至關中的咽喉。

後世曾有詩讚曰:開天函谷壯關中,萬谷驚塵向北空。

這函谷關始建於春秋戰國之中,是一塊兵家必爭之地。周慎王三年,楚國懷王曾舉六國之兵伐秦。秦依函谷天險,使得六國軍隊,伏屍百萬,流血漂櫓;秦王政六年,楚趙五國人馬再次犯秦,然則卻是『至函谷,皆敗走』……所以,破函谷,而得關中的說法,從未止息。

當然也並非一定正確。

張楚周章就曾攻破了函谷,但最終,卻落得慘敗。

自秦統一六國之後,函谷關的駐防相對鬆懈了許多,也是周章能攻破函谷關的重要因素。

剛過了午時,函谷關前,人來人往。

雖說這天下動蕩,四處戰火紛飛,可相對於山東而言,關中依舊是一塊平靜的樂土。

許多山東子民,特別是生活在洛陽周圍的三川郡百姓,紛紛向關中遷徙;與此同時,不斷有客商往來,從關中前往山東。這年月雖亂,卻也是行商賺錢的好機會,有利益,就有那不怕死的商人。

劉邦和酈商兩人,一身平民打扮,混在人流之中,向關卡走去。

兩個人都談笑風生,神情平靜。乍一看去,這兩人好像過路的行商,也沒有特別值得注意的地方。

「你二人,為何攜帶兵器?」

當劉邦兩人走到關卡前,一名門卒攔住去路,手指酈商手中的寶劍,大聲詢問。

酈商神色一凝,有些緊張。

但是劉邦卻輕輕拽了一下他的衣角,笑呵呵的說:「這位軍爺,非是我們想要帶兵器,實在是山東混亂,帶上把利器,也好防身不是?小的們行商天下,若非形式所迫,還真不想走這一趟呢。」

說完,他還瞪了酈商一眼,「讓你別帶兵器,你非要帶……不過也好,呆在家裡,更加安全。」

那模樣,一副並不想出關的表情。

門卒點點頭,倒也沒有太為難劉邦酈商兩人,而是舉起手,示意他二人可以通過。

過關卡後,要經過一個卷洞,算是進入函谷關要塞通路,大約三百步的距離,又是一個卷洞,出去之後,就算是過關了。走進卷洞的一剎那,劉邦和酈商相視,都露出興奮的神采。

再堅持一下,出了函谷,則海闊天空!

穿過卷洞之後,兩人走在了要塞馳道之上。這馳道,一方面是用於過往行人通過,在戰時,也擔負著輜重的調運。碎石鋪成的馳道,很平坦,也很寬闊。兩邊有高聳的城牆,還可以看見在城上過往走動的軍卒。看得出來,此時的函谷關,似乎還沒有進入戰備的狀態。

「穿黑衣的兩個人,停步!」

突然間,身後卷洞上方城樓上,傳來了一個聲音,「就是那兩個穿黑衣,提利器的男子,停步!」

緊跟著,又有聽見一連串的口令傳來,兩邊卷洞關卡,剎那間停止行人通行。

一名青年將領,頂盔貫甲,手扶寶劍,從城門樓上走了下來,在距離劉邦大概十餘步時停下。

「兀那高個子,轉過身來!」

劉邦的個頭大概在八尺開外,比酈商高一些。

對方顯然是在叫他,這也讓劉邦的心裏面,咯噔一下緊張起來。

聲音很陌生,但又好像在什麼地方聽過。劉邦半佝僂著身子,緩緩轉過身來,低著頭,偷眼看去。

可這一看,卻讓劉邦心裡暗自叫苦。

青年將領的年紀,大約二十七八的樣子,身材矮胖,不過七尺有餘。

臉上帶著一絲古怪的笑容,上下打量著劉邦。劉邦一下子認了出來,這將領竟然是呂釋之。

劉邦和呂釋之沒有太多的交集,哪怕兩人曾是親戚。

呂釋之素來看不上劉邦,和劉闞走的很近。即便後來呂雉嫁給了劉邦,呂釋之若非特別事情,也不會去主動和劉邦說話。到了後來,劉闞和呂嬃成親,呂釋之更名正言順的跟著劉闞走了。而劉邦呢,則刻意躲避劉闞,一般來說,有劉闞在的地方,他就不太願意出現。

一來二去,劉邦和呂釋之很陌生。

但畢竟是親戚,而且呂釋之那矮胖的身材,還有娃娃臉至今也沒太大變化,所以劉邦一下子就認出來了呂釋之。反倒是呂釋之有點認不出劉邦了,只是覺得這個人,似乎有點眼熟。

這也怪不得呂釋之記性不好!

如今的劉邦,和當年在沛縣時的劉邦,變化還是蠻大的。

畢竟十幾年過去,他已經快五十歲的人了,加之經歷許多挫折,這氣質和相貌,都有了改變。

特別是這兩年,劉邦身為武安侯,更執掌十萬大軍,氣度自非當年可比。

呂釋之上上下下打量劉邦,突然用沛縣方言問道:「你這是從哪裡來,要往何處去?」

冷不丁,若是聽到鄉音,難免會露出破綻。可劉邦心智堅定,早有準備,一副很迷茫的表情。

旁邊有親兵道:「將軍問你,是從何處來,往何處去!」

「哦,小人是潁川人氏,此次入關中是送一批貨物,如今要回潁川去。」

「你口音可不像潁川人啊……」

劉邦說:「這也難怪,小人很早就走南闖北,到處漂泊,這口音難免……您若是不信,這是我家侄兒,您一聽他的口音,就知道小人是不是潁川人了。」

酈商的個頭和劉邦差不多,說是劉邦的侄兒,倒也不會讓人懷疑。

而劉邦呢,早年的確是做過遊俠,走南闖北的,學會了不少方言。所以這麼一說,倒也不露破綻。酈商上前回話,一口濃郁的潁川口音,倒是讓呂釋之的表情,顯得有些鬆懈下來。

又盤問了片刻,呂釋之見問不出破綻,於是擺手讓劉邦走。

劉邦連忙轉身過去,暗自出了一口氣,輕輕拍了一下額頭,「我們走!」

卻沒想到,他這看似無意間的一個舉動,卻讓呂釋之身子一顫,雙目一眯,露出一抹猙獰。

呂釋之也不走,就看著劉邦和酈商兩人的背影。

就在劉邦快要走到卷洞的一剎那,呂釋之突然大喝一聲:「劉季,你往哪裡走?」

說著話,他呼的一下子舉起手,就見卷洞關卡的軍卒,呼啦啦舉起了兵器,對準了劉邦兩人。

劉邦心裡一顫,但卻死死的抓住酈商的手。

「將軍,您在叫我?」

呂釋之也不出聲,反手從一名親兵肋下,鏘的抽出長刀,惡狠狠的看著劉邦,「劉季,你莫要再裝腔作勢……這些年來,你雖改變了相貌,可是你的一些小動作,卻無法改過來。特別是你拍額頭的動作!大姐曾對我說過,你這個人緊張過後,一旦鬆懈下來,就會拍打額頭。

劉季,還記得我大姐嗎?

你父子害死我姐姐,如今落入我手,正要為我大姐報仇雪恨!」

劉季的面頰,好一陣子的抽搐。

片刻後,他輕輕嘆了口氣,「小豬,我若說,你姐姐的死,和我無關,你信還是不信?」

「信不信都不重要,我只知道,我大姐死在你兒子的手中……」

呂釋之用長刀指著劉邦,咬牙切齒道:「可惜劉肥不是死在我手,但子債父償,你休想活命。」

「武安侯,咱們拼了!」

酈商鏘的抽出寶劍,輕聲道:「我可拚死殺出一條血路,保護您出去。」

看著城頭上張弓搭箭的軍卒,看著卷洞內外,明晃晃,光閃閃的兵器,劉邦心知,難逃生天。

「小豬,我兒他……死了?」

「嘿嘿,劉肥已在三日前,死於我家大王之手。」

劉邦苦澀笑道:「我這一世,若說最後悔的事情,就是那天不該去參加你家的酒宴……小豬,我如今已是走投無路,無家可歸。你看我,已經快五十的人了,也活不長久,何不放我一條生路?」

劉邦說著,撲通跪下,向呂釋之哀求。

他可不會在乎什麼臉面的問題,能求得活路,比什麼都重要。

呂釋之冷笑道:「要我放你?也可以……除非,你能讓我大姐重生。」

劉邦匍匐在地上,偷眼向四下觀瞧。突然間,他猛然雙手用力,折身而起,呼的撲向一名軍卒,劈手將那軍卒打翻在地,奪走了劍盾。同時口中高聲喝道:「酈商,和我一起殺出去!」

酈商大吼一聲,舞劍沖向卷洞外的軍卒。

呂釋之眼睛一眯,口中暴喝一聲,「放箭!」

劉邦要拚命了……而呂釋之從一開始,就沒有放鬆警惕。話音未落,就見卷洞外軍卒後退,三排弓箭手上前,對準酈商,就是一通亂箭。一排弓箭手,是五十人。三排箭手分批放箭,一波波利矢,雨點般撲向了酈商。即便酈商武藝高強,卻也抵擋不住這樣密集的箭雨。

卷洞長約八十步,他強硬的衝出去了四五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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