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龍戰於野 第三百一十七章 長征(九)

晉陽,北臨汾水,三面環山。

城樓上,招展的蒼龍旗隨風舞動,獵獵作響。

蒯徹跪坐於廂房中,雙目微閉。看上去,似乎非常平靜。廂房外,有十名鐵鷹銳士肅立門口,不時的探頭向屋子裡查看。見蒯徹一動不動,也沒有人走進去說話,又重新站穩身形。

已經來到晉陽十天了!

從走進晉陽城門的那一刻開始,蒯徹就失去了人身自由。

王離即沒有召見他,也沒有為難他,只是把他安置在上將軍府中,並且派專人,看守著他。

十天了,也不知道主公如今到了何處?

蒯徹心裡很焦慮,但是在表面上,卻沒有流露出半分。

正午時分,一陣腳步聲傳來,緊跟著有人走到門口,和那鐵鷹銳士交談了兩句,但聲音很小。

「蒯先生,上將軍有請!」

蒯徹緩緩睜開眼睛,站起來,整了整衣衫,正了正頭上的黑冠,邁步走出了廂房。

「前面帶路!」

蒯徹的語氣很清冷,讓人聽不出半點端倪。

王離終於忍不住要見我了?

這說明,趙地的戰事進行的並不順利,而主公突進的速度,也有些出乎王離的預料之外,他有點著急了!

在電光火石間,蒯徹已分析出了其中的玄機。

的確,王離和趙軍的戰事,的確進行的不太順利。那趙王武臣,親自督帥兵馬,在數日前奪回了井陘關,很是出乎王離的預料之外。而代郡漁陽等地的秦軍,進攻並不是非常賣力。

大有出工不出力的架勢,讓王離非常憤怒。

但最讓王離感到惱火的事情,莫過於劉闞輕而易舉的突破了壺關,陳兵於銅鞮縣。如果在這個時候,劉闞發動攻擊,極有可能對王離的側翼造成威脅。雖然界休有涉間在鎮守,可是王離並不放心。因為他太清楚這劉闞的本事了……當年在河南地,那可是奇謀百出的主兒。

涉間雖然也身經百戰,但未必就是劉闞的對手。

當年劉闞一個人,就把個河南地攪得天翻地覆,如今他手裡有兵有將,更兼麾下謀士無數。

這真要打起來的話,王離很是擔心。

不過,劉闞似乎並不想硬來,也不想和自己鬧得太僵了……

否則也不會派人前來,只不清楚,這劉闞的喉嚨里賣的什麼葯?王離不免心中有一些忐忑。

事實上,王離現在有點後悔了!

老秦在新帝登基之後,迅速衰弱,讓王離有點吃驚。

眼見著各地戰火頻頻燃起,可咸陽卻似乎沒有太大的作為。最讓王離感到不理解的,就是那趙高怎麼就當上了丞相,把持朝政……而最讓王離敬佩的李斯,居然因謀反被關進天牢。

老秦,這究竟是怎麼了?

王離想不明白,而今也不想弄明白。

他最關心的事情,莫過於迅速將山東各地的叛亂平息,然後揮軍入關中,好好的詢問一番。

如果胡亥還是老樣子,他也不介意,動用王氏一族在關中的力量,另立新帝。

至於趙高?王離還真的不看在眼裡……他有兵有將有名望,可不是章邯馮劫那些人能比擬。

不過,解決這件事之前,王離必須要平息叛亂,才能獲得足夠的威望。

蒯徹邁步走進了上將軍府的大廳,全然不理睬那擺放在庭院之中,架在熊熊烈焰之上的大釜。玩兒下馬威嗎?我邊走代郡十二縣,這種場面見的多了。陸賈能在泗水郡合縱,我又豈能落於他後?再怎麼說,我也是主公身邊最親近的人,如果輸給了陸賈,主公面子上也不好看。

所以,他平靜的走進了廳堂,微微一欠身,「廣武君門下舍人蒯徹,見過上將軍。」

「大膽!」

兩個偏將厲聲喝道:「即知上將軍當面,還不跪下?」

蒯徹理都不理那兩人,只是看著王離笑道:「這尊敬,由心而外。若上將軍這樣在意俗禮,蒯徹跪下又何妨?」

王離本來是想給蒯徹一個下馬威,可沒想到,被蒯徹一句話就說成了沽名釣譽之輩。

那話說的非常清楚,尊敬人是在心裡,而非流於形式。尊不尊敬的,不是跪不跪的問題……你往裡要是這麼愛慕虛榮的話,我跪了也無所謂。只不過,這一跪下去,尊不尊敬就另一說。

真是什麼樣的主子,有什麼樣的屬下。

王離抬手道:「先生既然來了,無需計較這些俗禮。」

「我久聞上將軍乃名門之後,王翦大將軍,王賁大將軍,都是徹心中敬佩之人。兩位王將軍,虛懷若谷,禮賢下士。聽說王賁大將軍在膠東,但聞有一言之教者,就會待若上賓,真否?」

王賁當年駐守膠東時,的確是如此做。

當地耆老名流,向他諫言,王賁莫不是親自相迎。

你爺爺禮賢下士,你父親虛懷若谷……那現在,到你王離上將軍了,該怎麼做,你看著辦。

坐在王離下手的,是他的心腹大將蘇角。

勃然大怒,「該死婦孺,膽敢如此無禮,可想試我寶劍鋒利否?」

蒯徹眼皮子一翻,卻不理睬蘇角,只看著王離微微一笑。這一笑,讓王離好生的尷尬起來。

「蘇角住嘴!」

王離瞪了蘇角一眼,起身上前一禮,「先生請坐!」

公叔先生說的果然沒有錯!

王離這個人,愛惜顏面,素以王翦和王賁為目標,甚至一言一行,都要模仿那二人的舉措。

只可惜,形似而已,卻不得其神髓。

蒯徹在一旁坐下,王離說:「先生此來,有何見教?」

「無他,為上將軍求千古美名耳!」

王離不由一怔,身子向前傾了一下,瞪著蒯徹說:「但不知,先生所說的這千古美名,又是何意?」

蘇角呼的站起來,「上將軍莫要聽這狗貨胡言亂語,他如今自身難保,他那主子連個落腳之地都沒有,能有個甚美名與上將軍?倒不如一劍砍了,也省得這酸貨呱噪。蘇角願請一支將令,只上將軍一聲令下,角定取那劉闞狗頭,來與將軍下酒,何必再和這酸貨糾纏不休?」

蒯徹眼皮子一翻,「說話的可是那假陰山下的『馬蹄』先鋒?」

說起『馬蹄先鋒』,確有一個小故事。

數年前,始皇帝尚未駕崩,蒙恬仍鎮守河南地時,曾與東胡匈奴阿利鞮在假陰山下,有一次交鋒。

結果是秦軍大獲全勝,可不成想臨了被阿利鞮設了一計。

當時的先鋒大將,正是蘇角,竟不敢追擊,錯失了全殲東胡匈奴的良機。後來扶蘇詢問起時,蘇角竟以馬失前蹄為借口,說是無法追擊……這笑話傳開,就有了馬蹄先鋒的說法。

其實,是諷刺蘇角膽小怕事。

蒯徹一語,把個蘇角說的面紅耳赤,暴跳如雷。

王離勃然大怒,拍案而起,「蘇角,給我滾出去,否則無我命令,再開口必斬你那狗頭!」

有道是滷水點豆腐,一物降一物。

蘇角也是個性如烈火的主兒,誰都不服氣,當年甚至和蒙恬瞪過眼,頂過嘴。

可偏偏對王離忠心耿耿,聞聽王離發火了,蘇角咧開嘴一笑,「我不說話,我不說話好吧。」

王離拱手道:「先生勿怪,蘇角就是這狗脾氣,莫要理他。」

說著話,他一揮手,讓人奉上了美酒,「也不瞞先生,離與廣武君並無冤讎,相反對他非常敬佩。

算起來,我和他還是同鄉,都是頻陽東陵人,哪有什麼仇恨?

只不過呢……造化弄人,各為其主罷了。我相信,廣武君與我老秦還是忠心耿耿……但不知,先生所說的千秋美名,又是何指?」

大丈夫生在世上,當名留青史。

王離的祖父王翦,父親王賁,一個滅楚,一個滅齊,可謂是留有美名。偏偏到了王離這一代,連一點機會都沒有留下。好不容易等到了對匈奴開戰,卻平白的成就了蒙恬的美名。

王離當然不舒服,當然希望,能超越蒙恬,留下名號。

蒯徹淡定一笑,「想必上將軍也知道,我家君侯準備北上。」

「我猜得出來!」

「那上將軍可知道,我家君侯,準備去何方?」

王離眼睛一眯,看著蒯徹,半晌後說:「無非是趁我大軍南下,佔領九原郡,還能去何方?」

蒯徹忍不住放聲大笑,「上將軍,你也太小看我家君侯了!」

「願聞其詳!」

「我家君侯實不想參與這中原之戰,六國不容,老秦不納,留在山東,圖增添尷尬而已。

故而廣武君決定,渡河北上,攻伐月氏,消滅東胡,剪除匈奴。為我大秦,再擴土萬里,以振奮我大秦之威風。廣武君曾言:胡虜亡我中原之心不死,必與之你死我活,好讓胡虜知曉,犯我強秦者,雖遠必誅!」

犯我強秦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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