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龍戰於野 第二百六十九章 千秋二壯士,煊赫大梁城(七)

已過戌時,夜很深了!

司馬喜在府衙中幫著曹參處理完公文之後,頗有些疲憊的回到住所。他如今在樓倉府衙中,擔當佐吏,幫助曹參處理一些雜務。樓倉雖小,可五臟俱全。每日里發生的瑣事多不勝數。單只靠曹參一人,顯然也不太合適。畢竟,大事上需要曹參親手去辦,而小事上,還需要他人的幫襯。

樓倉府衙中,一共有佐吏六人。

包括襄強在內,司馬喜是這六人當中,年紀最小的一個。但偏偏,曹參最看重的就是司馬喜。

也難怪,司馬喜的學識不差,先後得張蒼和程邈的教導,在六人中最為出色。

又是出身於劉闞門下,其信任度自然要高於他人。曹參也是出於培養人才的考慮,把許多事情都交給司馬喜來處理。自劉闞從薛郡歸來後,司馬喜就正式調入了府衙之中。一晃兩三年過去,昔日那個隨同三川郡百姓遷移過來的小子,如今已能夠在府衙里,獨當一面了。

陳涉之亂,雖說並未對樓倉造成太大的波動,然則還是有一定的影響。

呂嬃既然決定要留在樓倉,和陳涉軍決一死戰。那麼接下來的事情,可就都扔給了曹參處理。

安撫百姓,清除隱患,清點庫房……

諸如此類的事情,足以讓曹參忙的不可開交。連帶著,司馬喜也忙碌起來。他先是拿著戶籍冊,隨鍾離昧和賈紹訪查樓倉周遭的情況,然後又回來清點了庫府,把公文整理妥當。

這些事情做完了,天就很晚了。

明日一早,還要隨曹參和蒯徹清點城內的倉窖,肯定會更加忙碌。

該死的陳賊,若非他們惹事,哪會有這許多的事情?司馬喜在心裡暗自咒罵,一邊住處走。

他住在府衙後院和劉家田莊的結合部。

有一個獨立的院落,三間青瓦房,一間是書房,兩間是卧室,條件很不錯,環境也很幽靜。

司馬喜推開了院門,正準備回自己的房間休息。

這時候,另一間房門被推開了……

韓信走出來,身穿一件黒兕甲,手中拿著那柄祖傳的寶劍。若只是這種打扮,司馬喜倒不會奇怪。韓信和他所學不同,他修的是刑律和政務之學,而韓信則主修兵學,雜學為輔。

平日里,韓信就是這樣的打扮。

可是今天,他肩上還掛著一個包裹,打著綁腿,一副要遠行的架勢。

韓信顯然沒有想到,會和司馬喜照面。先是一怔,旋即臉上流露出尷尬之色,訕訕的一笑。

「喜子,這麼晚才回來啊!」

司馬喜一開始還沒反應過來,點點頭邁步往自己的房間走。可走了兩步,他覺得有些不對頭了。

「信,你這是要去哪兒啊,怎麼這副裝扮?」

韓信說:「夫人剛才找我,要我出門辦點事……喜子,今天很忙吧,這麼晚才回來,一定很辛苦。早點休息吧!我還有要去辦事,就不和你啰唆了。」

說完,他邁步就要走。

說起來,韓信如今在樓倉的地位不差,劉闞很器重他。但不知為何,呂嬃總覺得看韓信不順。所以在私下裡曾經和劉闞說過:「韓信這個人,年紀不大,卻極有野心。他的眼神很活,與人交談時,常私下顧盼,非忠誠之士。這個人,可共富貴,卻不能共患難,需要小心。」

而劉闞則受了後世的影響,對韓信的感官很不錯。

這傢伙的確聰明,在兵學之上,有著獨特簡介,非同一般。後世不是有一句話,叫做韓信點兵,多多益善嗎?假以時日,這傢伙一定是一個兵學大家。而且,劉闞一直覺得,韓信死得有點冤屈。所以他想要給韓信一個更廣闊的舞台,故而對呂嬃的話,並不是非常在意。

也許真的是天生吧……

呂家人和韓信好像不太對付。歷史上,韓信就死於呂雉之手,如今呂雉死了,呂嬃對韓信同樣沒有好感。

可是,劉闞器重韓信,卻不代表呂嬃會器重韓信。

不僅僅是呂嬃,還有陳平蒯徹,都覺得韓信這個人很輕浮,野心太大,實在是不可重用。

也正因為此,司馬喜如今已經能獨當一面了,可韓信依舊是個白身。

但是,司馬喜和韓信的關係不錯。他聽韓信這麼一說,也就沒往心裡去。正要和韓信道別,司馬喜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臉色頓時大變。他猛然轉身,厲聲叫住了韓信,凝神看著他。

「信,呂老爺傍晚後把夫人叫了過去,到現在還沒有回來。

之前夫人一直在勸說老夫人,忙著處理各種事情,根本沒有召見別人……夫人,何時見的你?」

「啊,這個嘛……」

司馬喜的目光,突然間變得冷冽起來。

「韓信,你莫非想要在這個時候,背棄老爺嗎?」

韓信低下了頭。

他沉吟片刻,輕聲道:「喜子,既然你都猜到了,我也不瞞你。老爺已經有大半年沒有消息了,至今下落不明,生死不知。你難道就沒有覺察到嗎?老爺……很可能招惹上了大麻煩,甚至可能已經……其實陳道子他們,還有夫人不會沒有覺察,只是到了今日,還不願承認罷了。

好吧,就算老爺還活著,可又能如何?

老秦暴虐,倒行逆施,已經是人神共憤。樓倉位於楚地,看似富庶,卻是四戰之地,必為許多人視作眼中釘。一旦老秦倒垮,就算老爺活著,就能挽回局勢嗎?不可能的……民心所向,老秦必亡。到時候,樓倉勢必會成為許多人眼中的肥肉。樓倉能擋住一次,卻不可能永遠擋住。就這麼大的地方,就這麼多的人。輜重越多,就越是容易被別人在一邊惦記。

大丈夫當於亂世,提三尺劍,建立功業。

韓信不才,也想要有所成就……喜子,你為學多年,才華出眾,何不和我一起,尋一明主呢?

到時候,我掌外,你掌內,封王拜相,也未嘗不可能啊。」

司馬喜不禁勃然大怒,「豎子住口。司馬喜別無所長,數年讀書,只學會了『忠義廉恥』四個字。我本一孤兒,被老爺收留,不但給我飯吃,還教我讀書識字。此等恩情,萬死不得報償。

你本一浪蕩子,老爺憐你孤苦,見你聰明,把你留在身邊。

可是你呢,不但不思報答,危難之時卻說出這等沒有廉恥的話語來。莫說老爺沒有死,就算老爺真的不在了,還有夫人和小公子……你你你,你這個無行之徒,只我有一口氣,你休想離開。」

韓信沒有想到,平日里溫文爾雅,沉默寡言的司馬喜,居然會有如此暴烈的性情。

看司馬喜要和他拚命,不由得心裡一慌。

「喜子,你先別急……」

他退後一步,向院門外掃了一眼,擺手道:「我其實也是一番好意,你不領情也就罷了,何故如此待我?我絕無背棄老爺的意思,只是這大勢所趨,難道你看不明白狀況嗎……啊,夫人!」

韓信突然驚叫一聲,臉上露出恐懼之色,向司馬喜身後看去。

司馬喜一怔,本能的扭頭往後看。

可這剛一扭頭的剎那,他就立刻意識到自己上當了。

他身後是房舍,呂嬃怎可能從後面出來?耳邊只聽倉啷一聲響,眼角餘光掃過一抹寒芒。

司馬喜心知不好,抬手想要招架。

只聽咔嚓一聲,血光崩現……司馬喜發出慘叫,噗通就倒在了血泊之中。

※※※

呂嬃從呂文處回到住所,臉色陰沉得有些怕人。

她萬萬沒有想到,在這種時候,第一個站出來想要投降的,居然是她的父母。傍晚時,呂嬃被呂文叫過去。原以為呂文有什麼要事,可等她到了呂家的時候,卻見到了一個意外的人。

呂澤!

呂嬃的大哥……

算起來,已經有兩三年沒有見過呂澤了吧。

自從呂文一家從沛縣搬到樓倉之後,呂嬃就很少和呂澤照面。呂澤呢,也不願意來樓倉住,於是就一個人住在沛縣的呂家老宅里。一年到頭下來,呂嬃都未必能見到呂澤一次面。

呂家原來的生意,呂文已經停了大部分。

他如今在樓倉,安享太平。要田有田,要人有人。每年還會從江陽那邊,收取一部分利潤。

這日子過的舒坦,又何苦再風裡來雨里去的奔波?

不過有一些個生意,他還是保留了下來。不過這部分的生意,全都是由呂澤一人出面打理。

呂嬃有劉闞照顧,一輩子吃喝不愁,而且風光的很。

呂釋之呢,如今也是樓倉的重要人物,在軍中擔任要職,身兼官大夫民爵,同樣無需他操心。呂雉死後,呂家唯一讓呂文操心的人,恐怕就是他那大兒子呂澤了。本來,呂澤也可以在樓倉享受生活,可這呂澤,卻念念不忘昔年劉闞斷他一腿的仇恨,而且總覺得,劉闞一家當初不過是靠著呂家討生活的門客,如今卻風光無限,讓他呂大公子,又情何以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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