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龍戰於野 第二百六十六章 千秋二壯士,煊赫大梁城(四)

陳縣(今河南淮陽),陳郡治所所在。

這是一座極其古老的城市,坐落在鴻溝之畔。上古時期,這裡名為宛丘,據說是太昊伏羲氏的都城。伏羲氏在此定都,創下了先天八卦和龍圖騰之說。後炎帝神農氏也在此建立都城,改宛丘為陳,而後有嘗百草藝五穀的故事。大周武王,曾封舜後媯滿於陳,建立陳國。

又有說,道教的始祖老子生於陳國,使這裡成為後世道教文化的發源地。

『天下文官之祖,歷代帝王之師』的孔子,曾三次來陳,為他儒家學說的形成,奠定了基礎。

總之,這小小的陳縣,可謂是中華文明的發源地之一。

秦二世元年三月的一天,陽光明媚,普照大地。

位於陳縣郊外,有一座佔地百頃的大宅院。庄宅的主人名叫武臣,是陳縣極有名望的大豪。

一大早,武宅外來了兩個人。

為首的年紀偏大,另一個正是壯年。兩人在武宅門口停下了腳步,年輕的男子上前叩響門扉,不一會兒大門開了一道縫,一個家丁探出頭來,警惕的看著二人道:「你們是誰,有何事?」

「請代為通稟,就說里監門陳余,求見武老爺!」

里監門,是一個小的不能再小的吏。說好聽一點,是管理街道柵欄的官員,說難聽一點,就是打掃街道的人。那家丁一蹙眉,道了一聲:「抱歉,老爺身體有恙,不接待客人。二位,請回吧!」

說完,他蓬的就把門關上。

「該死的奸商!」

陳余不由得一跺腳,恨恨的說:「就知道這些傢伙靠不住。前些時候說的好好的,一眨眼連人都不見了。」

「陳余莫要焦躁,如今時刻,人心動蕩。官府查的也很嚴密,武老爺小心,也在情理之中。」

「那……」

「不妨事,這許多年都等了,也不在乎這一時半刻。我猜想,武臣此刻,也是在猶豫不決。

畢竟拿他身家做賭注,怎能不小心一點?不如這樣,咱們等一會兒,待到晌午後再來拜訪。」

陳余苦笑一聲,「也只好如此了!」

兩人說著,轉身正準備離開。卻見官道上塵土飛揚,十幾騎快馬,風馳電掣般跑來。

馬上為首之人,身材高大,體魄健壯,相貌頗為秉異。只見他身穿一襲黑衣,一部美髯風中飄散,端的是氣度不凡。在他身後的騎士,一個個也都是精神抖擻,顯得非常之英武。

那馬上人從兩人身旁衝過,突然間又勒住了戰馬,撥轉馬頭。

「敢問尊駕,可是張公?」

語氣中,帶著一種驚喜之意,讓老者不由得一怔。他停下腳步,扭頭看過去,「尊駕是……哪位?」

陳余在他耳邊輕聲道:「老師,這個人就是我早先和你提起過的,武臣的姐夫。姓劉,名邦。」

「好大的口氣,竟然自稱為邦,看上去不一般啊!」

老者更好奇的是,這中年人似乎認識他。於是微微一拱手,和顏悅色的問道。

這老者,名叫張耳。

本是魏國大梁人。魏國滅亡後,秦始皇聽聞張耳師徒的名聲,故下令緝拿。這師徒就躲到了陳縣,還擔任了里監門的小吏。這許多年了,張耳氣度更加不俗,即便是被認出,也毫不在意。

馬上的中年男子,見張耳承認了自己的身份,不由得非常高興。

他跳下馬來,三步並作兩步的跑到了張耳跟前,「張公,您忘記了?我叫劉季,曾在您門下聆聽過您的教誨。」

想當年,張耳去了外黃富豪的女兒,得了萬貫家財,門下食客無數。

除了那些當時已經很有名的人外,張耳那記得那許多人?看這人的年紀,當時就算是在他門下呆過,恐怕也是默默無聞之輩。此人自稱聽過教誨,說穿了不過是給他自己臉上貼金。

不過此一時彼一時,張耳人老成精,當然不會揭穿。

「竟然是劉季啊!」

他笑呵呵的拉著對方的手,「十年一別,恍若隔世。未想到,劉季你居然還在,而且如此的精神。若非你說起來,我怕是都記不得了。劉季啊,你怎麼會在這裡?又為何要改換姓名?

若我早知是你,肯定來和你相見了,何必又等到今日?」

中年人,正是劉邦。

當日他和周勃盧綰,周苛庄不識四人在祁亭殺官之後,連夜就逃到了陳縣。在陳縣,有一個他的舊識,就是那個昔年在沛縣城裡賣酒的武姬。不過武姬如今可不一樣了,和自家失散多年的兄弟武臣重逢之後,過著那錦衣玉食的好生活。連劉邦也不敢肯定,武姬是否能接收他。

和武姬分別的時候,武姬曾對他說過:有一日若是過的不如意,就來陳縣找我。

劉邦落難了,來投奔武姬了!

最讓他吃驚的莫過於,武姬非但沒有忘記他,在給他安頓好了之後,還提出要嫁給劉邦。

這緣分二字,真的是很難說清楚。

武臣私下裡對劉邦說:「家姐自回來之後,一直悶悶不樂,挂念著你。不少本地的鄉紳才俊,都頗為中意家姐,但是都被拒絕了。其實我心裡很清楚,家姐一直喜歡你。如今……這是天作之緣,你來了,乾脆就娶了我姐姐吧。要不然她不快活,我一旁看著,也覺得心裡難受。」

劉邦是個好色之徒!

當初在沛縣,娶了老婆之後照樣拈花惹草。

不過後來被劉闞給收拾了一下,也就收了點性子。可這骨子裡的本性,卻是永遠變化不得。

他如今一落難之人,不得能得一安身落腳之處,還能得一美人,何樂而不為?

武姬的年紀或許大了一點,可這些年養尊處優的,保養很好。白白嫩嫩,讓劉邦也不禁垂涎。武臣提出這要求,劉邦哪能不答應?不過還是扭扭捏捏,表現的頗有顧慮,半推半就的應了下來。而後,武臣為劉邦弄來了一個身份,他在沛縣做大哥慣了,乾脆就改名為劉邦。

一晃兩年過去了,劉邦也已在陳縣站穩了腳跟。

他天生豪爽,以前是沒錢,如今娶了個富婆在家裡,自然有變本加厲之嫌。武姬也真是愛煞了劉邦,他要什麼,給什麼……總之,劉邦如今這氣派,比之當年在沛縣,卻強了許多。

兩人寒暄幾句,張耳似有意無意的說了一句:「我今日本想拜訪武老爺,沒想到他居然有病了!」

「有病?」

劉邦一怔,旋即大笑道:「張公休聽那傢伙的話,早上我出去的時候,他還在那裡練劍呢。

嘿嘿,張公的心意,我多多少少知道一些。不如這樣,張公跟我回去,若武臣再推三阻四,我就帶著他姐姐離開陳縣。這小子,脾氣是越來越大,怎地連張公都敢拒之門外,實在無禮。」

張耳聽這番話,心裏面那叫一個舒坦,眼中有一抹讚賞的笑意。

落難的鳳凰不如雞!

這年月錦上添花的人多,雪中送炭的人少。想當年,他張耳也是一方大豪,如今卻要隱姓埋名的躲在陳縣當一個小吏,這心裡的滋味,肯定不舒服。劉邦這一番話,真讓他感覺痛快。

當年怎地就沒有發現,門下居然還有這等出眾的人物?

張耳想到這裡,不免有些感嘆。

劉邦也不管他如何想法,拉著張耳的手,往武臣家的方向走去。

「張公,聽說反賊如今的勢頭,很猛?」

張耳看了一眼劉邦,輕輕點頭,「不過情況也並非想像的那樣……陳涉如今攻陷了譙縣,下一步該如何走,卻是至關重要。若是錯走一步,此前種種都將化為烏有。劉季,你家住沛縣?」

「正是!」

「但不知,你在沛縣可有知交之人?」

劉邦毫不猶豫的回答:「確有一兩個生死之交。」

「那在當地聲望如何?」

「其中之一,乃沛縣縣尉,與我相知逾十數載;還有一人,我視若親兄弟,也在縣衙當差。

除此二人之外,沛縣縣丞蕭何,素來以我馬首是瞻。至於鄉鄰父老,更是再熟悉不過。」

反正當事人也不在,劉季扯虎皮拉大旗,吹得雲天霧地。

張耳眼睛一亮,扭頭看了一眼陳余。而後沉思片刻後,突然又問道:「劉季,你祖居沛縣嗎?」

「正是!」

劉邦疑惑的看著張耳,不免心中奇怪,這老兒為何突然這麼問我?

「我祖祖輩輩,都居於沛縣,張公為何有此問?」

「我在想,我門下竟曾有一位楚國王族,而我卻一無所知。有眼無珠,我可真的是有眼無珠啊!」

王族?

劉邦懵了!

他祖宗八代追上去,有沒有王族他不知道,可是卻知道,他老子是種田的,他老子的老子,乃至老子老子的老子,都是種田的出身。張耳說的是他嗎?他什麼時候,竟成了楚國王族?

張耳正色道:「劉季,你也許不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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