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龍戰於野 第二百六十章 烏氏倮

涇水,宛若巨蟒,橫卧北地。

這蟒頭,就是雞頭山所在的位置。相傳,軒轅黃帝也曾登臨雞頭山,以祭祀天地,眺望山川。

十年前,始皇帝在統一六國之後,首次出巡的第一站,也是雞頭山。

這雞頭山形如雄雞引頸報曉,昂首屹立與三秦大地。峰巒突兀,溝壑縱橫。春季時,樹木繁茂,花草似錦。河渠流水潺潺,山間鳥雀嘰嘰,令人不由得心曠神怡,忘記所有煩惱。

正冬春之交,大地回春,萬物復甦。

然則雞頭山依舊是白雪皚皚,銀裝素裹的宛若素裝佳人,玉立於山川之間,更增添嫵媚之色。

雞頭山的山腳下,有一座佔地廣袤的城鎮,名為烏氏縣(今甘肅平涼)。

在烏氏縣裡,縣令是誰,已不再重要。重要的是這座城鎮有一個真正的主人,單名一個倮字。倮本是戎狄人,生於烏姓部落,精於畜牧,是北地首屈一指大商人。始皇帝將烏氏部落的所在地,建立了烏氏縣,並封倮為烏氏君,故而又被人稱之為烏氏倮,在北地頗有威望。

始皇帝一生,一共只封賞了兩個平民為君。

一個是嬴政一生都很尊敬的巴君秦清,另一個就是這烏氏倮。

北地原本就是戎狄所在,烏氏倮又是戎狄後裔,故而在北地的威望之高,連縣令也比不上。

他在烏氏縣城外,建起了一座城堡,名為烏氏堡,有僕數千人。

烏氏倮的主要產業是以畜牧為主。故而在昭王城西北,一直到大河東岸,差不多十萬頃土地的牧場中,蓄養牛羊馬匹無數。就連始皇帝在世時也曾戲稱:烏氏倮的牛羊,當以谷量。

就是這樣一個牧夫,卻成為能和大臣們一起,參加皇帝酒宴的大人物。

二世元年,也就是公元前209年正月初十,蓋聶驪丘師徒,一路小心謹慎,來到烏氏堡外。

師徒兩人蓬頭垢面,顯得很狼狽,和叫花子似乎沒兩樣。

不過,守護城堡的家丁卻沒有因此而小看兩人。在詢問的蓋聶師徒的來歷之後,迅速將兩人請進了門樓中,然後有人去堡中通稟。一舉一動,莫不顯示出烏氏倮極為良好的家風。

驪丘忍不住說:「師父,這烏氏倮好大的氣派,好嚴的家風啊。」

「烏氏倮走南闖北,從一介販馬的商人,而成為今日的烏氏君,其眼界和氣度,當然不一般。

你不知道,當年我與烏氏倮相識的時候,他尚未發家,卻已有小孟嘗君的稱號。為人很豪爽,也非常俠義。當初他曾想請我做他門客,但被我拒絕了。沒想到……還是要投靠於他。」

蓋聶忍不住嘆了口氣,似乎是感嘆命運的無常。

就在這時,門外腳步聲傳來。只見一個胖乎乎,若同肉球一樣的男子,似滾動一般的走進門房。

來人約五十多歲,兩鬢斑白。

大圓臉,小眼睛,鷹鉤鼻,闊嘴……五官生的極不協調,圓臉上的笑容,卻讓人頓生好感。

「聶兄,可是聶兄?」

他一進門,就大聲叫喊起來,語氣中帶著興奮之意。見到蓋聶師徒的模樣,他先一怔,旋即跑了上來,也顧不得蓋聶那身上的刺鼻氣味,一把抱住了蓋聶,「果然是你,果然是你啊!

剛才小傢伙們說有一個榆次老友來找我的時候,我就覺得是你……只是沒想到啊!聶兄,當初先帝將你囚入驪山時,我曾多方奔走。但先帝因那人之事,意志決絕,最終未能赦免。

多年來,我也打聽不到你的消息,甚至以為……如今見你,真是高興,高興的很呢。」

看得出,他是真的很高興。至少在驪丘聽來,這番話沒有半點虛假之意。蓋聶也頗為感動,深施一禮道:「悔不該當初不聽君侯勸說,以至於遭此劫難。君侯之義,聶實感激不盡。

今落難之人,前來投奔,還請君侯收留。」

「甚個收留不收留,你來了,我高興還來不及。」

烏氏倮連連點頭,「我也是剛從咸陽回來,驪山的事情,也聽說了一些。正準備讓人去打聽一下,你卻來了。如此甚好,你先在我這裡住下,好生休養。待朝政安穩之後,我自會設法為你洗脫罪名……若實在不行,我西北尚有牧場,海闊天空,聶兄你不必太過擔心此事。」

烏氏倮的爽快,讓蓋聶生出一種士為知己者死的衝動。

深施一揖,他輕聲道:「君侯高義,聶感激不盡。」

烏氏倮一把攫住蓋聶的手,又看了看驪丘,「走走走,先洗去這一身的晦氣,晚上咱們痛飲三百杯。

對了,我命人從巴郡購來了六年窖藏燕酒,想必對你口味。」

蓋聶是太原郡榆次縣人,性喜烈酒,猶好那入口如烈火一般燃燒的燕酒滋味。只是自燕趙滅國之後,這燕酒的方子也幾乎失傳了。而蓋聶被囚入驪山後,更沒有機會品嘗燕酒的滋味。

聞聽烏氏倮這裡有燕酒,蓋聶喜出望外。

雖不明白那窖藏二字的含義,但依舊是喜上眉梢,連連點頭。

自有家僕燒好了水,讓師徒兩人痛痛快快的洗了一遭。當晚,烏氏倮在堡中擺酒,和蓋聶喝得大醉。

「這烏氏堡內,聶兄你可隨便走,沒甚好顧忌的。

只是有一處地方,你需注意。堡內西北小院,你萬不可靠近。只要近那小院三百步範圍中,生死勿論。如果真出了事情,我不會幫著你。余者,可隨心所欲,如自己家中住一樣。

想要什麼,只管告訴我,我會設法操辦。」

蓋聶趁著酒興道:「君侯,我生平寄情於劍,除這燕酒之外,無所嗜好。請君侯為我備兩柄好劍如何?我想趁此機會,好生調教一下驪丘。你也知道,我這一生,授徒無數,然得我真傳者,唯驪丘一人。」

「這有何難?我庫府中有不少搜集的古越名劍,聶兄若喜歡,只管拿走就是。」

兩人邊說邊聊,漸漸的就醉了。

驪丘攙扶蓋聶回房,烏氏倮則是直接躺在大廳里,呼呼大睡……

就這樣,蓋聶師徒總算是安定了下來。

每日練劍習武,日子也算是過的舒心。然則從烏氏倮的口中,他們聽到了許多關於大秦的消息。

胡亥在登基不久之後,就祭起了屠刀。

而這一次,他的屠刀砍向了他的兄弟姐妹們。先是奪了他哥哥嬴將閭的兵權,而後迅速把將閭囚禁起來。在趙高等人的唆哄下,胡亥毫不留情的把他十二個哥哥在咸陽街頭斬去頭顱。

九個姐姐,在杜縣(今西安東南)五馬分屍。

另有三個兄長,則被逼迫自盡……馮去疾父子在獄中被殺,蒙毅滿門被抄斬,夷平了三族。

蓋聶聞聽這個消息的時候,不由得目瞪口呆。

自古以來,有兇殘者未能如胡亥這般,連自己的兄弟姐妹都不肯放過。

烏氏倮圓乎乎的胖臉,再也沒有了笑容,他解釋道:「陛下雖受先帝寵愛,然則其母出身低賤,在眾皇子當中並不得關愛。如今大開殺戒,未嘗不是存了報復的心理。但更多的,則是由於眾位皇子對先帝遺詔持有懷疑態度。特別是將閭王子,反應最為激烈,故而不得善終。

可是陛下殺左丞相一家手段未免過於激烈了……夷平蒙家三族,更讓無數功臣之後頗感心寒。今左丞相李斯尚能輔佐朝政,使朝綱不壞。可若是李斯一去,誰又能輔佐陛下坐穩江山?

如此下去,大秦五百年基業,將要毀於陛下之手啊!」

這也就是在烏氏堡中,烏氏倮可以這樣說話。若換一個地方,他絕不會如此暢所欲言。

「聶兄,關於你清白之事,怕是要等些時候了……如今朝政為趙高李斯把持,尚需觀察。

如果陛下再這樣倒行逆施下去,我看也不必費心去洗刷罪名了。到時候你留在我這裡也好,去塞外也罷。如果真的想要回家鄉,我也能想辦法解決。沒想到,真是沒想到……陛下竟然如此?先帝的手段雖激烈,卻未如陛下這般殘虐。我真擔心,這大秦的未來會是如何?」

烏氏倮憂心忡忡,可是蓋聶驪丘兩人,卻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快意。

敬服始皇帝是一回事,對大秦的恨意是另一回事。蓋聶想了想,「既如此,那就看看再說吧。」

烏氏倮點點頭,起身離去。

蓋聶則帶著驪丘來到了城堡的花園裡,取兩柄寶劍,遞給驪丘一柄,在花園中操練了起來。

練了一會兒之後,蓋聶感覺有些疲憊,回去休息。

驪丘一人在花園中自顧自的練劍,只練得滿身汗水,卻周身舒暢不已。

將寶劍收起來,驪丘從一塊青石上,拎起青色大袍罩在身上,轉身走出了花園。花園門口,有兩條小徑。一條是通往城堡大廳,一條卻是往城堡西北。此時,正處在黃昏的時候,天色有點暗。驪丘正準備回房去,耳邊突然響起了一聲『喵』的聲音,立刻引起驪丘的注意。

回頭看去,卻見通往西北的小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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