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龍戰於野 第二百五十五章 九原(三)

劉闞躺在榻上,但睡得並不踏實。

不可否認的一件事是,他很疲憊。不管是身體上,還是精神上,都非常疲憊。可即便如此,他睡的依然很警醒。從平原津一路過來,他始終都保持著這樣一種警醒。似乎已經成了習慣,即便是如今安全了,劉闞也無法一下子改變過來。躺在榻上,赤旗卻靜靜擺放在一旁。

恍恍惚惚,劉闞似聽到悠長的牛角號響。

是秦軍常用的犀角長號,一般都用於集結兵馬。

三長一短的號角聲,蒼勁而雄渾。劉闞驀地掙開了眼睛,順手一把抄起赤旗,鯉魚打挺站起身來。

「信,快起來!」

似乎已經成了習慣。之前在逃亡的時候,每逢遇到情況,劉闞總是第一個叫醒劉信。

不過這一次,當劉闞叫喊之後,立刻想起,他現在不是在荒郊野地,劉信也沒有和他睡在一個房間。

上將軍府中不泛有空餘的房間,劉闞和劉信分房而住。

劉闞回過味兒來,不由得更加疑惑。這深更半夜的,吹哪門子集結號?

拖旗衝出房間,劉闞又朝著隔壁劉信的房間里喊了一聲,「劉信,快點起來,外面可能有情況!」

喊罷,他沒有等候劉信,而是徑自朝著前院跑去。

一路上,可以看見上將軍府內的鐵甲軍士正在迅速的集結。劉闞一連拉住了兩個人,卻沒有問出什麼結果來,不由得更加疑惑。在穿過角門時,正好看到蒙恬手持寶劍,走出書房。

看蒙恬的打扮,他應該還沒有休息。

一件黒兕軟甲罩在身上,外面披著一件黑色大袍。沒有帶頭盔,似乎顯得有些匆忙。劉闞一怔,難道說這集結號,不是蒙恬下令吹響的?若不是蒙恬下令,那麼集結號又從何而來?

「上將軍!」

蒙恬一臉凝重之色,在鐵甲衛士的簇擁下,大步流星走下了台階。

朝劉闞點點頭,算是打了招呼。蒙恬大聲喝問:「可已打探清楚,究竟是何處角號,因何故不絕?」

「上將軍,似是城門校場方向傳來。」

「城門校場?」

蒙恬不禁大吃一驚,連忙往外走。一邊走,蒙恬一邊道:「速準備車馬,我們馬上趕去校場。」

這城門校場,是駐紮在九原城內的一座軍營。

守衛軍兩校人馬,大約在五千人左右。按照秦軍律法,若無主將命令,校場駐軍不得擅自行動。在這個時候,突然間響起這樣的號角聲……難不成是營嘯?亦或者,是出了別的變故?

蒙恬很擔憂!

在這種時刻,任何細小的變故,都可能造成大禍。

而劉闞,更是感到心驚肉跳不止。依稀,他想起了一件事情……

記得前世讀史的時候,曾讀到過一件發生在楚漢時期的事情:劉邦項羽交戰時,韓信獨自領兵在齊魯之地。劉邦遭遇大敗,而韓信卻連番獲勝,手中兵強馬壯。劉邦兵敗之後,為了控制韓信手中的兵馬,於是就趁著韓信不在兵營的時候,闖入韓信的兵營,將虎符佔為己有。

也因此,韓信失去了兵權,最終不得善終。

楚漢時期的兵制,基本上是仿照大秦。如果蒙恬把兵符也放在了軍帳里的話……

劉闞想到這裡,不由得激靈靈打了一個寒蟬。但願蒙恬不要把兵符放在軍營中,否則的話,麻煩可就大了。

緊走兩步,一把攫住了蒙恬的手臂。

「上將軍!」

「君侯何事?」

「你的虎符,放在何處?」

一句話,問的蒙恬一怔,隨口道:「自然是在軍帳之中。不過有衛士守護,一般人進不去。」

「不好!」

劉闞大驚失色,「一般人進不去,可如果同樣是軍中大將,又有咸陽兵符在手,那豈不是輕易就能得到邊軍虎符?上將軍……大公子那邊怕有危險,只怕是趙高胡亥的人,已經來了。」

蒙恬的臉色,刷的就變了。

說實話,他和扶蘇之所以這麼急於出兵,怕的就是胡亥手中的兵符。

秦軍素來是認虎符而不認人,如果有人拿著皇帝手中的虎符,再得到邊軍虎符的話,那邊蒙恬就再也無法掌控住邊軍了……扶蘇雖有玉璽,但尚未正名。只有扶蘇奪取了咸陽,憑玉璽登基之後,才可以更換虎符。這樣一來,胡亥手中的兵符也就成了廢銅爛鐵,不足為慮。

平時,軍中虎符難出兵營。

基本上是在軍帳之中存放,有衛士專門守護。

趙高胡亥派來的人,休想靠近軍帳……但若是邊軍大將,又有皇帝虎符,事情可就真不好辦了!

沒想到,胡亥的人來得這麼快……

「君侯,我給你二百鐵甲士,速往監軍府保護大公子。」

「那您呢?」

蒙恬一咬牙,沉聲道:「角號聲方起,我前往城門校場一探。如果能奪回虎符,一切都好說;如果不能奪回來,君侯速保護大公子和小公主殺出九原城……但願天佑老秦,還不算晚!」

劉闞一聽這話,就知道蒙恬是要拼了。

看看蒙恬身邊的鐵甲士,劉闞覺得倒也不是沒有一拼之力。借蒙恬吉言,但願一切還不晚吧。

想到這裡,劉闞插手應命,帶著二百鐵甲士,朝監軍府方向就走。

而蒙恬則不敢遲疑,登上軺車,率本部人馬朝著校場方向衝去。兩撥人馬,風馳電掣般行動起來,馬蹄聲陣陣,車輪聲滾滾,早在角號聲響起的一剎那間,九原郡居民全都關門閉戶。

這也是九原郡的律法規定。

角號聲響,代表著有軍事行動。尋常百姓需立刻回屋,清空街道。不過這天已晚了,九原城的居民也早就休息了。角號聲把他們從睡夢中驚醒,但是卻沒有一個人開門開窗,查看情況。

拐過街角,就聽見喊殺聲不斷。

劉闞一蹙眉,正要下令向監軍府發動進攻,突然間從一旁小巷裡,衝出了一伙人。為首之人,隔老遠就喊了起來:「前方是什麼人?通名報姓?」

「我乃北廣武君劉闞,爾等何人?」

「北廣武君?」

那伙人聞聽,不由得驚喜的叫喊出來。為首之人大聲喊道:「君侯,我等是大公子宿衛……裨將軍王離造反,大公子身受重傷。我等拚死將大公子搶出來,請君侯速速攔住後面的人。」

王離?

居然是王離!

劉闞先是一驚,旋即釋然了。

如果說邊軍之中除蒙恬扶蘇之外,還能掌控兵馬的人,那也只有王離了。召平遠在北廣武城,也就是早年的富平縣,主要是負責防禦臨河渡口一線。王離素來不甚服氣蒙恬,這個劉闞也不是沒有聽說過。當年河南地之戰,蒙恬突然改變策略,使得王離手握重兵,卻只能旁觀。因為這件事情,王離對蒙恬的不滿,可謂到了極致。若非扶蘇在,只怕早就翻臉了。

胡亥身邊雖然沒什麼能人,可卻有一個李斯。

以李斯飽經風雨,洞徹世情的能力,焉能不知道王蒙二人的矛盾?若是他知道了,又焉能不加以利用?只可惜,扶蘇在信任蒙恬的同時,對王離也從未有過任何的懷疑。畢竟王離的出身擺在那裡……這樣一個人,怎麼都不可能背叛大秦。但他不反大秦,卻可以反扶蘇!

劉闞現在想通了,可已是事後諸葛亮。

轉眼間,扶蘇的宿衛已保護著扶蘇過來。就著燈火的光芒,劉闞看到扶蘇渾身是血,被一名宿衛背著,昏迷不醒。遠處,有兩撥人馬正在迅速逼近。一撥來自監軍府正門,另一撥卻是從小巷中的一個角門衝出來。兩撥人馬加起來,劉闞粗略計算,差不多有三四百之數。

而為首的一個男子,步履矯健,一手長矟,一手鐵劍,風一般沖了過來。

「君侯小心,此人武藝高強,非等閑人也!」

宿衛的聲音還未落下,那男子已經撲到了劉闞的跟前。長矟在他手中撲稜稜一顫,猛然一個側身滑步,單手持矟,猿臂舒展,矟掛銳風,呼的就刺向了劉闞。那速度,快若奔雷一般。

此人一出手,劉闞就覺察到他和普通的軍卒不一樣。

招數和軍中大將的招數不同……不過劉闞卻很熟悉,忍不住驚呼一聲:「中車府車士?」

心下雖然吃驚,可是手上卻沒有片刻遲疑。赤旗刷的斜撩而起,身隨旗轉,鐺的正劈在了矟脊之上。旗矟相撞,劉闞這一招跨澗逐虎,就崩開了對方的長矟。然而男子卻不驚慌,長矟雖被盪開,不退反進,鐵劍帶起霍霍寒光,就刺向了劉闞。這是典型的江湖中人手段。

怪不得監軍府抵擋不住!

趙高看起來是下定了狠心了……

看這架勢,追上來的這三四百人裡面,少說也有三分之一是中車府出來的高手。劉闞迎著對手,毫無半點懼色。這一路上,死在他手中的中車府車士,也就不少人了,又怎會懼怕?

「保護大公子退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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