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見龍在田 第二百四十三章 伴駕(四)

苧羅山,在諸暨之南。

風光秀美絕倫的苧羅山,原本是古越國的治下。先民們居住於此,默默無聞,直到有一天,從山中走出兩個美麗的姑娘,從此而聞名於世。施夷光、鄭旦!兩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浣紗女,只因為美麗,而被作為棋子送往吳國。越國,因此而復興,可施夷光和鄭旦,卻成了紅顏禍水的代名詞。

當一個國家的命運,被兩個柔弱的女子承擔在肩的時候,這個國家,還有甚希望?

世人只記得范蠡奇謀,勾踐卧薪嘗膽,卻把施夷光和鄭旦兩人做出的努力,有意無意的淡化。

甚至,沒有人知道施夷光和鄭旦的結局。

施夷光或許還好一些,因那西施之名,而為後世人所知。可是鄭旦呢?知道她的人,甚少。

夫差死去,勾踐復國。

當整個古越國都沉浸在復國的喜悅中時,苧羅山的百姓,卻記住了施夷光。

或許是古越國人下意識的想要忘記,古越國是靠著兩個女人的身體而復起,於是盡量淡化著西施和鄭旦的作用。甚至還編造出了一個范蠡攜美泛舟西湖的謊言,當足以令人恥笑。

苧羅山的先民們,無法為西施鄭旦正名。

但是這並不妨礙他們,用另一種方式來紀念這個女人。

於是,就有了浣沙溪,就有了浣紗節,就有了在三月初六,兩個浣紗女會魂歸故里的美麗傳說。

在成年人眼中,這只不過是一個荒誕而可笑的故事。

可是在小女兒的心裡,這傳說,卻有著致命的吸引力……

三月初六,寒食節!

這是三晉風俗,是江北風俗,和苧羅山無關。在這一天,苧羅山只記得,在浣沙溪畔招魂。

已過了辰時,仲春的苧羅山,早已湮沒在一片翠郁春色之中。

寅時,山中升起了薄霧,如絲縷一般,給苧羅山披上了一層輕紗。至卯時,霧氣漸濃,整座山在濃霧之中,若隱若現,似乎是在追思,在紀念,在傷感,在抽泣……一場淅淅瀝瀝的小雨,持續了盞茶光景。到辰時,已經停了下來。霧氣漸漸散去,但仍如絲縷般,浮游山澗。

贏果興緻勃勃的策馬而行。

在她身旁,胡亥瞪著一雙烏溜溜的眼珠子,四下觀瞧,不時為這苧羅山鬼斧神工般的景色而驚嘆。

「小哈!」

「卑職在!」

隨著贏果的一聲呼喚,隨在其後的十餘名隨從中,一人策馬而來,緊走兩步,趕上了贏果。

不過,卻在落後贏果半個馬身的時候,勒住了戰馬。

馬上的青年,大約在二十二三歲的模樣。皮膚比普通人略顯白皙,五官清秀,只是眼窩有些凹陷,鼻樑高挺,有羌人的特徵。身材很高大,也很魁梧,跳下馬八尺開外,手臂修長。

他微微欠身,「公主,有何吩咐?」

「那傻大個還跟在後面嗎?」

青年先是一怔,扭頭向後看了一眼,無奈的點點頭,「啟稟公主,那小子還在後面,一直跟著。」

胡亥突然開口,「小哈,你和一品帶人把他趕走,若是不聽話,殺了就是!」

話音未落,贏果舉起馬鞭子,在胡亥的腦袋上輕輕敲了一下。

「不許胡說八道。」贏果有些生氣道:「小小年紀,就知道草菅人命,動輒殺啊殺的,也不知趙高那老貨都教了你什麼。傻小子傻傻的,也是一番好意,再說了,咱們偷偷溜出來,如果被父皇知道還殺了人,肯定會不高興……算了,他要跟著就跟著吧,只要不妨礙咱們就行。」

胡亥一抿嘴,似乎不太高興。

不過,他也不敢反駁。對自家這個姐姐,嬴胡亥還是有些畏懼。

青年護衛說:「公主宅心仁厚,實乃那傻小子的福氣。我這就讓一品盯著他,莫要讓他攪了公主的遊興。」

這青年,名叫哈無良,是義渠人,有羌人血統。

鐵鷹銳士,弓馬嫻熟,是始皇帝專門派給贏果的護衛。

實際上,始皇帝對子女們,還是非常寵愛。雖然要求嚴格,而且除了扶蘇和將閭兩個兒子因能力而獲得了職務之外,其餘諸子女,都沒有得到任何封賞。但是,對孩子們的安全卻很在意,每個皇子身邊,都有專門的鐵鷹銳士來保護周全。

贏果身邊的鐵鷹銳士,就是哈無良;而嬴胡亥身邊的鐵鷹銳士,叫做黃一品,乃隴西人氏。

贏果已經十六歲了!

正是少女懷春,好奇心正濃的時候。

先前在錢塘落水,大病一場。此次始皇帝登山祭祀,也沒有帶她一同前去。這一段時間,整天的不是躺在床上養病,就是只能在內營中走動。時間長了,這小女兒可就有了小心思。

諸暨,是西子故鄉。

贏果也聽說過西子的故事,故而纏著韓妃等人打聽。

昨日在無意中,那百里術平白的插了一嘴,立刻引發了贏果的好奇心。一方面,她為西施所感動;另一方面,被看管的時間久了,有點想出去看看。好不容易來一次南方,好不容易到了這西施的故鄉……正逢苧羅山浣紗節,如果不去看看,豈不是白來了諸暨這麼一遭?

於是,贏果心動了……

正好嬴胡亥因為趙高不在,在內營中感到煩悶,跑來找贏果玩耍。

這姐弟一合計,就決定溜出來看看。胡亥什麼都不懂,可贏果卻一直派哈無良關注著行營。

什麼時候守衛鬆懈,什麼時候主將巡查,是一清二楚。

所以一大早,趁著劉闞巡視的時候,姐弟兩人就偷偷的溜了出來。可溜是溜出來了,卻被劉信所察覺。本來,劉信說死也不放他們走,甚至胡亥叫囂著要砍了劉信的腦袋,他也不肯低頭。

本來就是個認死理的人,豈能被胡亥嚇住?

動手?

哈無良和黃一品卻能看得出來,劉信是個高手。一旦動手,如果不能在短時間裡解決他,勢必會驚動行營。到時候,更別想溜出去了。好在,贏果存了個心眼兒,偷來了始皇帝的印信。

有印信,劉信不得不放行。

但是也不知為什麼,他卻跟著贏果等人來了。

一路上保持著半箭之地,也不過來打攪,卻也沒有被贏果等人甩開。

就這樣,一行人在辰時過後,來到的苧羅山。

浣沙溪畔,遊人無數。

既有青年男女結伴而行,也有獨身女子,蹣跚上路。

苧羅山輕霧,在方圓幾百里卻是極有名氣的景緻。男人來這裡觀賞景色,女人則在這裡浣紗祈求。更有苧羅山山民,在溪畔浣紗招魂。一座祠堂,就建在浣沙溪畔,香煙繚繞,與霧氣相合,更顯出一種莊嚴而又神秘的氣氛。祠堂,名為浣紗祠。裡面供奉著兩座雕像,一為西施,一為鄭旦。

「身既沒矣,歸葬南瞻。風何肅肅,水何宕宕。

天為廬兮地為床,魂兮歸來……以瞻家邦……魂兮歸來,魂兮歸來!」

苧羅山巫師,披黑色長袍,面凃五彩圖案,手持招魂幡,腳踏禹步,口中吟唱著招魂之辭。

曾有屈子做楚辭-招魂,以哀悼楚懷王。

屈子文采,無需再論。楚辭之華美,乃至數千年後,仍被人流傳。

懷王,一昏庸之主,卻得了屈子華文以哀悼。西子鄭旦,有復國之功,卻無一人撰文歌頌。

這民間傳唱的招魂辭,雖無楚辭-招魂的唯美,卻也讓人心生悲嗆。

隨著巫師吟唱,浣沙節也隨之拉開了序幕。無數美麗的姑娘,赤足青衣,在溪水之中浣紗。

一邊浣紗,一邊吟唱著當地的浣紗歌謠。

歌詞凄美動人,直讓一旁觀看的贏果,熱淚盈眶。如果不是哈無良等人阻攔,贏果恨不得和那些姑娘們一樣,跳入溪水中,一同浣紗。這浣紗節,從辰時到午時,持續了一個時辰。

贏果眼睛紅通通的,在哈無良幾人的護衛下,走進了浣紗祠。

「小哈,都說楚人剛烈,以我之見,卻都是忘恩負義之輩!」

「公主慎言!」

哈無良嚇了一跳,連忙低聲阻止,「這裡是楚地,說話要小心。再說了,西子原是古越國人,在當時和楚人無甚關係……公主,天已不早了,您也看過了苧羅浣紗,該早一點回去了。」

贏果點了點頭,「也好,咱們回去吧!」

話音剛落,就聽到祠堂外傳來了一陣喧嘩騷亂之聲。緊跟著就聽一個豪烈的楚地口音厲聲道:「小小年紀,竟生出如此齷齪之心,小狗,今日定不饒你!」

怎麼回事?

贏果一怔,往祠堂外走去。

只見祠堂外,鐵鷹銳士黃一品帶著七八個護衛保護著胡亥,正和一群人對峙,爭吵不停。

那群人,大約有二三十之數。

為首的是一個年紀約二十三四模樣的青年。身高八尺,膀闊腰圓。相貌果毅雄烈,最令人感到古怪的,莫過於是這個人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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