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見龍在田 第二百三十章 奏報

一場大雨過後,驅散了咸陽的炎熱。

立秋了,可秋老虎仍在肆虐。但這一場大雨,把最後一絲酷暑趕走,端的是天涼好個秋!

李斯坐在軺車上,閉著眼睛,就好像睡著了。

車軲轆碾壓著濕漉漉的青石路面,發出咯吱的聲響,讓李斯的心境,變得起伏不定。

山東奏報已經傳入咸陽,三郡之亂都平息了。沒想到,一場原以為會很棘手的動蕩,居然是這般草草收場。李斯不得不正視那個年僅二十的小子,似乎也不是一個只會打仗的莽夫。

不過,動蕩雖然平息,但李斯心裡明白,這個冬天,怕是不好過去。

以陛下之心性,斷不可能容忍這種叛亂的事情發生。三郡動蕩,牽扯其中的官吏近二百人。追究起來的話,只怕是要赤地千里,不曉得會有多少人頭落地。可問題在於,如今天下看似平靜,實則暗流洶湧。那六國後裔躲在暗處搞風搞雨,山東黔首一個個更是蠢蠢欲動。

南北兩疆戰事已經結束。

但是想要徹底穩定,卻非一日之功。

也就是說,屯紮在南北兩疆,近百萬大軍暫時無法抽調回來,中原地區的兵力,仍舊空虛。

人心不安,必有混亂。

當務之急是要安撫人心,如果大加屠戮的話,反而會讓本就不甚平靜的山東,變得越發動蕩。

為此,李斯專門去拜訪了老丞相王綰。

王綰身體不好,已經是病入膏肓。但不可否認,老丞相對時局的了解,非常清晰。和李斯談話時,也一力要求他向陛下諫言:齊魯安定,則中原安定;中原安定,則楚地也就安定!

老丞相說的『中原』,是指三川郡、碭郡、陳郡。泗水郡和潁川郡。

只要這五個地方不生動蕩,那麼位於大江以南的謀逆者,就不足為慮。以刀斧相加,固然能解一時之憂,但同樣也會生出隱患。王綰的意思非常明顯,那就是盡量減少在齊魯之地的殺戮。

這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可就難了……

關鍵在於,陛下日益剛愎,少有人能夠勸說得了。甚至連陛下最為信任的上卿蒙毅,現在說起話,也變得非常謹慎。究其原因,還是要追溯到秦清之死。秦清的死,引發了坑殺方士的事件。也讓陛下越發的不相信別人。現如今在朝堂上,大臣們說話,都要小心翼翼。

一不小心,說不定就說錯了話,丟掉性命。

李斯在思索著,如何向始皇帝諫言。可思來想去,始終沒有頭緒。

噠噠噠-

一陣急促的馬蹄聲,讓李斯從沉思中驚醒過來。緊跟著,就聽見有人高聲喊道:「大公子奉詔入宮,速速讓開道路。」

大公子奉詔入宮?

李斯一怔,心裡不免感到奇怪。

大公子扶蘇在昨日剛離開咸陽,怎麼突然間又回來了?

心裡疑惑,可是嘴上卻不慢,「速速讓路,莫要擋了大公子的駕。」

李斯是個很愛慕虛榮的人,這和他的出身經歷,有著密切的關係……李斯出身貧寒,求學之路也不甚順利。所以,在內心深處,始終懷有一絲自卑。所以在發跡之後,變得越發高傲。

特別是在接掌丞相府之後,權力雖則小了,但身份地位卻提高了。

以至於李斯對自己的排場依仗,越來越看重。甚至有一次,連始皇帝都看不過眼兒,嘀咕了兩句。

幸好有人通報了李斯,讓李斯注意了很多。

可天生就是那虛榮的性情,李斯雖然收斂了,但在大多數時候,依舊非常的跋扈。

不過,李斯的跋扈也要因人而異。至少對大公子扶蘇,他也要收斂一些。車夫連忙把軺車趕到路旁,還沒等站穩,就見一隊騎軍風馳電掣一般掠過,朝著咸陽宮方向,急馳而去。

「速往咸陽宮!」

李斯敏銳的覺察到,大公子扶蘇的突然折返,必有大事發生。

軺車加快了速度,在咸陽宮門外停下來。李斯剛走出軺車,就見右丞相馮去疾和大將軍馮劫父子也抵達咸陽宮門外。李斯連忙迎上前去,向馮劫拱手行禮。按照秦朝官制,丞相分左右兩個。右丞相高於左丞相,又稱主相。而左丞相,則為副相,也就是說,馮劫是李斯的上官。

若說這咸陽城裡,除了始皇帝之外,能讓李斯顧忌的人,屈指可數。

而馮劫,恰恰就是其中之一。

「右相,剛才大公子回來了!」

馮劫點點頭,「我也聽說了……好像是陛下連夜派人召回了大公子,看樣子是有大事發生。」

「我們……」

李斯正說著話,就見趙高從宮門中走出來。

如今的趙高,看上去好像變了個人似地。臉上帶著笑容,同時說起話來,也是小心翼翼,十分得體。之所以這樣,卻是因為在巴蜀動蕩之際,蒙毅查出了趙高曾收授秦家賄賂的事情。

按照大秦律,收受賄賂,當處以桀刑。

幸好趙高是始皇帝幼子嬴胡亥的老師,胡亥出面求情,加之始皇帝對趙高也頗喜愛,所以讓蒙毅饒了他的性命。不過,原本加授給趙高的官職,除了中車府郎中令一職以外,全部取消。趙高的女婿閻樂,也被罷免的官職,成為咸陽城的看門小吏,並且降爵三級,從五大夫爵,降為官大夫爵……為此,趙高一改早先的驕橫,不管看見誰,都小心翼翼的伺候。

「兩位丞相,大將軍……高正說要去請你們呢。」

「趙郎中,大公子匆匆忙忙回來,可是發生了什麼事情?」

大將軍馮去疾,走上前輕聲的詢問。

趙高一笑,「沒甚大事……只是昨日平陽發來奏報,陛下看完之後,就立刻下詔召回大公子。

如今,陛下正和大公子。蒙上卿在商議事情。

陛下詔令,讓兩位丞相在宮門等候,一俟事情商議完畢,要馬上召見兩位丞相。嘻嘻,既然兩位丞相已經來了,也就省了老奴一番腿腳。還請兩位丞相稍安勿躁,老奴先回宮復命了。」

李斯和馮家父子,面面相覷。

平陽奏報!

莫非齊魯之地,又生出事端了嗎?

咸陽宮之中,始皇帝面無表情的端坐丹陛之上,靜靜的看著在丹陛下伏地而跪的扶蘇和蒙毅兩人。鷹隼般的銳目,此時此刻卻是半睜半閉,讓人無法猜度出他內心之中的真實想法。

扶蘇和蒙毅面前,有一本翻開的奏摺。

雪白的程公紙,密密麻麻得用秦小篆書寫著。其中的內容,讓扶蘇和蒙毅不由得心中發顫。

臣竊惟事勢,可為痛哭者一,可為流涕者二,可為長太息者六。若其他背理而傷道者,難遍以疏舉。進言者皆曰天下已安已治矣,臣獨以為未也。曰安且治者,非愚則諛,皆非事實知治亂之體者也。夫抱火厝(音錯,四聲)之積薪之下而寢其上,火未及燃,因謂之安,方今之勢,何以異此……

只這開篇一段內容,就看的扶蘇和蒙毅苦笑連連。

這些話,說的太重了!

這段話是什麼意思呢?若翻譯成後世的白話文,大致意思就是:我私下裡考慮現在的局勢,應該為之痛哭的有一項,應該為之流淚的有兩項,應該為之大聲嘆息的,足足有六項。

而至於其他違背清理,還造成大道偏頗的事情,更是難以在奏疏之中一一列舉。

向陛下您進言的人都說,天下已經安定了,並且治理的很好了。可是我認為不是那麼回事。

說天下已經大治的人,不是愚昧無知,就是阿諛奉承,都不能真正了解什麼事治亂大體的人。這就如同,有人抱著火种放在堆積的木柴下面,而自己卻睡在木柴上面。火沒有燒起來的時候,他便認為這裡是安全的地方……現在國家的局勢,睡在積薪之上,有什麼區別?

好傢夥,這是把大秦的臣子全都給罵進去了!

甚至,還小小的諷刺了始皇帝一下,把始皇帝比喻做那個睡在積薪之上的人……

寫這份奏章的人,膽子可真是不小。扶蘇和蒙毅忍不住往下看去,只見奏章上一一列舉了目前朝廷的過失,包括各種需要面臨的問題,還有那些隱藏在暗處的隱患,寫的非常犀利。

特別是針對始皇帝如今對山東六國百姓偏頗的態度,更是辛辣的指出。

奏章中還說:陛下現在可不是八百里秦川的秦王,還是整個天下的共主。既然整個天下都是您的,那麼這天下的臣民,也就不應該有老秦人,或者山東六國百姓的區別。大秦之下,沒有地域的分別,所有人只有一個名字,那就是秦人。既然都是秦人,為何要限制山東百姓,走進秦川?所以說,陛下你做這樣的決定,絕不是一個英明的決定,而應該改變。

楚王好細腰,滿朝皆菜色。

您如今是九五之尊,功勛能和三皇五帝並列的始皇帝,更需要注意這一點……

寫這份奏摺的人,真有種啊!

這是扶蘇和蒙毅在觀閱時,內心中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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