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見龍在田 第二百二十九章 仁,即為人

薛鷗給劉闞帶來了一個說不上好,但也不算是太壞的消息:田都,死了!

劉闞突然攻擊田府,對於田都而言,無異於一個巨大的打擊。在當時,田都錯以為平陽城破,以至於亂了分寸。他甚至無心再抵抗下去,帶著十幾個親信就逃出了田府。當時,東城門雖然告破,可平陽士卒在李左車的指揮下,仍在和秦軍糾纏。如果田都這時候能組織起一次攻擊,說不定能把秦軍暫時趕出城去。畢竟,平陽的城門就那麼大,秦軍也難以完全展開。

可是,田都被嚇破了膽子。

秦軍破城之後,自然少不得追殺平陽士卒。要說起來,田都死得也很冤枉,他並沒有和秦軍面對面的交鋒,而是被流矢射中,死在了路旁。秦軍控制住了平陽的局勢之後,薛鷗奉劉闞之命,押著那些平陽的富豪們出面進行安撫。不成想,在無意中,發現了田都的屍體。

「將田都梟首示眾,派人看管好他的家人,等候朝廷的發落。」

劉闞面無表情的發出命令。

在這種人命如草芥一般的時代里,他可以想像出擺在田都家人面前的,會是何等殘酷的命運。可是他沒有辦法……這就好像是一場賭博,田都若是贏了,雞犬升天。不過他現在輸了,死了!那麼他所犯下的罪過,就必須由他的家人來承擔。這一點,任誰也無法改變。

夷三族,當是最為正常的結果。

劉闞無力去改變,也不想去嘗試改變。

他現在所要考慮的,是如何為平陽的百姓謀出一條生路。

※※※

正午時分,薛郡郡守王恪領兵抵達平陽。

並且,分散在薛郡各地的兵馬,也源源不斷的向平陽開拔而來。

「泗水郡、琅琊郡、以及東海郡都已得到了消息。壯郡守和司馬郡守各派出兩千兵馬進入薛郡,駐紮在胡陵、藤縣和南城鄉一線。薛郡南部十分平靜,目前沒有發現任何異常跡象。

琅琊、膠東兩郡也秘密出兵臨淄。

想必這兩日就會有捷報傳來……本官出發之前,還得到消息,廷尉右監馮敬都尉自盧縣出擊,在徂徠山伏擊反賊柴稜成功,左監李成司馬詐開嬴邑城門。柴稜、田安兩人當場戰死,博陽縣長也被收押看管,等候廷尉正發落。目前,馮都尉和李司馬已兵合一處,向於陵方向移動。」

王恪年過四旬,生的白淨面皮,儀錶堂堂。

只是眼神有些冷戾,嘴唇也很單薄,給人一種刻薄寡恩的感受,讓劉闞不想太過於接近。

不過,劉闞還真的要感激這王恪。

若非王恪的配合,平陽說不定真是一個麻煩。人雖然有些冷漠,可做起事情來,是一絲不苟。

劉闞發現,王恪好像不想在平陽停留過久。

在通報了情況之後,王恪拿出虎符,把平陽的軍隊,全部交由劉闞來掌控。而後,他借口公務繁忙,需立刻迴轉魯縣,在當晚就告辭離去。以至於劉闞覺得,王恪這次出現在平陽,似乎就是為了通報消息,還有把軍隊交給劉闞來控制。那行色匆匆,讓劉闞莫名其妙。

「王郡守是薛郡人!」

叔孫通嘆了口氣,為劉闞解惑道:「作為一郡之長,他治下出了這麼大的事情,心裡怎能安寧?再說了,他也非常清楚,田都雖然已經死了,可是平陽的事情並沒有結束。平陽百姓如何處置,他心知肚明。只是不想面對這種情況,故而才做出一副冷漠狀,好像不通情理。

都尉,王郡守這是把難題交給你了……

你現在手握薛郡兵權,兼之廷尉正,乃是朝廷委派下來,全權負責此事的欽差,將如何做?」

平陽,現在還真的成了一個燙手的山芋。

其實不僅僅是平陽,嬴邑、臨淄兩地也面臨著和平陽相同的情況。三縣加起來,可是有十幾萬條性命。劉闞當年在朐衍也殺死了很多手無寸鐵的匈奴人,但他還可以用『非我族類,其心必異』的理由來安慰自己。可現在,這十幾萬人,卻都是實實在在的炎黃子孫啊!

「真箇是『興,百姓苦;亡,百姓苦』啊!」

忍不住在心底哀嘆一聲,劉闞想了想,「何公,我準備採取你的注意,呈報朝廷,建議將三地百姓全數遷徙至五原郡。或許還會死人,但總好過全部屠戮。平陽也好,嬴邑也罷,包括那臨淄,不過是少數人作亂而已。百姓無辜,既然已經拿下了首惡,何必再過多大開殺戒?」

叔孫通眼中閃現一抹異彩,「都尉,你可要想清楚,這奏章一出,後果可非同小可。」

劉闞知道,叔孫通所說的『後果』,代表著什麼意思。始皇帝是何等剛愎的性情,殺性之重,無與倫比。其他的事情還好說,但是對於謀逆之類的事情,根本不可能容忍。

可是,總不能眼睜睜的看著十幾萬人,死在自己手中吧……

天已經黑了,屋中燭火跳動。

劉闞負手走到窗邊,背對著叔孫通,開口道:「何公,儒家常說『仁』,那你能告訴我,什麼是『仁』嗎?」

突如其來的問題,讓叔孫通一下子愣住了!

『仁』,是儒家思想的核心,也是孔夫子引以為最高的道德標準。

可什麼是『仁』?

卻不那麼好回答了……也許,就算是那個提出『仁』概念的孔夫子重生,站在這裡也不一定能說個明白。儒家的『仁』,也許就好像道家的『道』一樣,說不清楚,道不明白,難以作出肯定的界限吧。

孔夫子在《論語·顏淵》說:克己復禮為仁。

又在《衛靈公》里說:志士仁人,無求生以害仁,有殺神以成仁……

甚至連那道家的莊周也跑出來湊熱鬧,對『仁』做出了其獨特的解釋:親而不可不廣者,仁也。

總之,什麼是『仁』?

這是自孔夫子之後,儒家弟子一直在探索的核心問題。此刻劉闞突然提出了這麼一個問題,讓叔孫通有些不知該如何回答。低著頭沉吟半晌,最終卻只能苦笑一聲,輕輕搖了搖頭。

「都尉,通也不知,何以為『仁』。」

劉闞背對著叔孫通,神情似有恍惚。

「我倒是有一點想法,但不知何公願聞否?」

叔孫通正色道:「聖人曰:三人行,必有我師焉。學問不分長幼,達者為先。通願聞其詳。」

「仁,即人!」

「什麼?」

劉闞轉過身,「我也曾拜讀至聖文章,聖人生於憂患之時,禮樂崩壞,道德淪喪……故聖人言禮儀,說道德。一生學問流傳下來,從《詩》、《書》、《禮》、《樂》,到後來集經史大成而著《春秋》,其目的說穿了,就是教導我們這些愚昧小子,如何做『人』。何為『仁』,人既是『仁』。

聖人因樂堯舜之道,以堯舜之道為基準,是非於二百四十二年之中,只為告訴我們,什麼是人。」

叔孫通聞聽,不由得呆愣住了。

劉闞在叔孫通面前坐下,再次發問:「何公,何為社稷?」

「啊,這個……」

「社稷,即為人!」

劉闞為叔孫通斟了一杯酒,「何公,若這社稷沒有了人,又怎能算得上社稷?今天下百姓人心思安,齊魯三郡雖有動蕩,但卻是宵小作亂,與百姓何干?我一身前程是小,但卻不能將十幾萬生靈置若罔聞……水能載舟,亦能覆舟。若因這十幾萬生靈,而令天下人心懷怨恨,更容易被宵小所利用。到時候,戰火重燃,死得可不是十幾萬,甚至幾十萬,幾百萬。

何公,我實不忍這種局面發生。遷徙北疆,雖有遠離故土之苦,但卻能保住性命,也算是一樁美事。若真能如此,舍了我一人的前程,又算得了什麼?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也許,至聖流傳詩書禮樂的目的,就在於這麼一個道理。」

「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叔孫通默默的重複著劉闞這四句話,許久之後,他站起身來,向劉闞深施一禮,「通自以為得聖人衣缽,今日聽聞都尉這番話,恍若撥雲見日,方見儒家真義……請受叔孫通一拜。」

劉闞微微一笑,起身往屋外走。

「我和彭越有約,尚有事情要處理。

往咸陽奏報一事,還請何公多多費心吧……哦,另外派人通知馮敬李成二人,命他們儘快解決臨淄田福的事情,而後屯駐臨淄、濟北交界,等候命令就是。快入秋了,真希望能早一點把這裡的事情處理乾淨。算一算時間,我已離開樓倉一年有餘,還真的是有一些想念。」

叔孫通點頭應下。

要說起來,劉闞也可以自己寫這份奏報。

但只是可惜,他隸書不錯,可對於秦小篆卻不甚熟悉。能寫下來,可字體卻不能做到工整圓潤。始皇帝雖然已經認可了隸書的存在,但在公文方面,仍要求大小官吏以秦小篆為主。

字是門面。

劉闞深知這麼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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