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見龍在田 第一百七十七章 城破

赤旗,在火光中划出一道炫美的弧線,狠狠的劈翻一名百夫長。

鋒利的刀口是從那百夫長的胸腹間拉過,以至於對方的上本身飛下了城頭,可是下半身仍立在城上。鮮血,混合著臟器濺了劉闞一身。而劉闞恍若未覺,健步如飛,踏步騰空而起,將身體隱藏在銅盾之後,蓬地一下子,把一個剛爬上城頭的匈奴健卒,兇狠的撞飛出去。

「赳赳老秦,共赴國難……血戰到底,死不還休!」

每殺一個人,劉闞就會嘶聲怒吼。城上的老秦士卒,被這殺戮所影響,一個個變得無比瘋狂。

兩名匈奴士兵衝上了城牆,只見一個倒在血泊中的老秦人猛然從地上彈起,吼叫著『赳赳老秦,共赴國難』的話語,抱著其中一名匈奴人,一頭栽下城去。三丈多高的城頭,也有差不多七八米的高度。城牆腳跟倒插鐵蒺藜,摔下去之後,身體被鐵蒺藜穿透,結果可想而知。

呂釋之的腳下一滑,險些摔倒在地。

卻被屠屠一把抓起來,厲聲吼道:「站直了,給我掌住大纛。大纛不到,老羆不死!」

呂釋之好像瘋子一樣,臉上沾著血污,卻沒有擦拭,大聲的回應道:「大纛不倒,老羆不死!」

鐵劍兇狠的將一個匈奴人砍倒在血泊中。

※※※

這是一場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慘烈搏殺。

匈奴人的攻擊,整整持續了一夜,到黎明時分,終於停止下來。

阿利鞮的部曲三次攻上富平城頭,又三次被打了下去。雙方在付出了極為慘痛的代價之後,不得不暫時停止。當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照射在富平城頭的時候,整個城市,竟籠罩在一片血色光芒中。血水順著縫隙流淌下去,土灰色的城牆,如今已經變成了暗紅,格外妖異。

「四百二十三人!」

當李成和陳道子報上了傷亡的人數之後,所有人都變得很沉默。

這個數字當中,不包括那些掉下城去的士兵。如果加上的話,傷亡的數字,將會突破五百,接近六百。

今天是第七天!

可僅僅一個凌晨的傷亡,幾乎超過了前六天的總和。

富平城現在所面臨的最大問題,就是箭矢大量的消耗之後,已經所剩不多。許多弓箭手,不得不棄掉硬弓,拿起刀槍近身搏殺。沒辦法,誰讓在一開始的時候,消耗了太多的箭矢呢?

也不能責怪那些弓箭手。

有許多人是臨時拿起弓箭,甚至是第一次面對這樣的戰爭場面,箭矢幾乎是盲目的射出。

現在,弓箭手雖然都成熟了,可是箭矢……

「匈奴人有多少傷亡?」

「至少在一千三百靠上……城裡的屍體,就差不多有四百多具,再加上城外的,這個數字肯定要不夠。」

算上之前的死掉的匈奴人,這富平城下,至少死了六七千匈奴人。

李成忍不住笑道:「如果這是野戰的話,軍侯可至少要提爵兩級呢……呵呵,就算是防禦戰,也是一爵軍功。城外還有幾萬匈奴人,等結束的時候,我看軍侯少說也能混個左庶長呢。」

這一句調笑的言語,倒也真的緩解了沉悶的氣氛。

誰都知道,如果沒有援軍的話,只怕富平堅持不了三日。

蒙疾蒙克低著頭,悶聲不響。

南榮秀說:「軍侯,這算算日子,援軍也差不多該來了吧。」

只怕是沒有援軍了!

劉闞在心中狂呼,可是臉上,卻必須要做出輕鬆姿態。他是這富平城的主心骨,如果連他也灰心喪氣了,這富平連一天都守不住。目光掃過身邊的每一個人,劉闞說:「平侯不會不管我們,上將軍一定會派援軍來就我們……你們看,蒙軍侯兄弟也在這裡,上將軍怎可能不理不問?

之所以援軍到現在沒有出現,肯定是上將軍有他的打算。

咱們只需要守好富平,其餘的事情,不用多考慮……依我看,最多三天,援軍一定能出現。」

這種話,說出來連劉闞自己都不相信。

當他提到蒙家兄弟的時候,蒙克微微顫抖了一下。

蒙疾倒是大大咧咧的說:「軍侯說的不錯,要是老頭子不發援兵,我娘肯定不會饒他。」

眾人聞聽,齊聲大笑。

劉闞悄悄的走出軍帳,站在軍帳外,用力的做了幾個深呼吸。娘毒子的,連呼出去的氣,都帶著血腥味兒。

「劉軍侯!」

劉闞沒有回頭去看。如今在富平城中,連他在內一共有三個軍侯。其中南榮秀已經奉他為主,只稱『軍侯』,而不加姓氏。稱呼他『劉軍侯』的人,只有一個,那就是蒙克。所以劉闞根本不必回頭看,也知道是蒙克來到了身邊。

蒙克已經沒有了往日的儒雅之氣,鬍子拉碴的,看上去很頹廢。

他走到劉闞的身邊,嘴巴張了張,似乎想要說什麼。但話到嘴邊,卻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沒有援兵,對不對?」

蒙克一顫,沒有出聲。

「我看出來了,成司馬看出來了,還有道子也看出來了……你哥哥是個直腸子,腦袋不會轉彎兒。至於你,我相信你也是在抵達富平之後才發現了這一點,對不對?仗打到這個地步,你明白,我也明白……慈不掌兵的道理,你我都知道。可是想要做到,卻……太難了。」

蒙克說:「劉軍侯,你莫要責怪我父親,他……」

劉闞擺了擺手,裝出渾不在意的模樣笑道:「我不怪他,我怎麼會怪他……娘毒子的,我不怪他,難道怪我自己嗎?」

他很想表現出風度,可是這心裡的火氣,卻有點壓制不住了。

轉過身一把攫住蒙克的手臂,強壓著聲音咆哮道:「我可以不在乎生死,可是這些百姓呢?

為軍人者,保家衛國,雖死無憾。

在我披上了這一身黑皮的時候,我就有了死的準備。可是這些百姓,他們盼星星,盼月亮的等著援軍。他們寧可少吃一口飯,也要讓我們吃飽,為了讓我們取得勝利,他們可以把孩子送上城頭……可是,他們得到了什麼?徵收賦稅的時候,想到了他們;徵召徭役的時候,想到了他們。

但是現在,卻一腳踢開了他們……

我不管什麼狗屎的勝利,我只想知道,當我死去之後,我怎麼去面對他們的詰問!」

說到最後,劉闞的面孔扭曲的猙獰可怖。

一將功成萬骨枯的道理,他很清楚。可是當他真正的面臨這種事情的時候,卻無法接受。

更何況,他只是一個被丟棄的棋子!

蒙克一把捂住了劉闞的嘴巴,「軍侯,慎言!」

「好了,你鬆開手,我已經冷靜了……」

劉闞也知道,他剛才說的那些話,有點大逆不道。但是這些話積壓在心裡,若不說出去,會把他憋死。他可以漠視敵人一個個的倒在他的面前,可他卻無法漠視,身邊的人一個個倒下。

幾千人……

如果再加上蒙疾帶來的兩千人和蒙克帶來的一千人,富平城裡有近萬人。

近萬人的性命,就這麼一下子被當成誘餌被拋棄了。雖然在這個時代生活了許多年,可是劉闞依舊無法接受這種冷漠。在他看來,他被背叛了,被蒙恬背叛了,被大秦帝國背叛了。

雙手捂著臉,用力的搓揉。

片刻,他輕聲道:「援軍沒有了,我們現在只有靠自己。我無法拋棄這城中的百姓,他們不應該死……我估計,富平撐不了幾天了。剛才成司馬私下裡對我說,東城有好幾段城牆,都出現了鬆動。我估計,其他幾面城牆都有這樣的情況。我們現在要做的,是如何掩護城中的百姓撤離。」

「那軍侯有什麼主意?」

劉闞揉了揉鼻子,「我這兩天一直在觀察,富平被四面合圍,但是相對而言,南面的丘浮尤所部,應該是最為軟弱。城西,有大河阻攔;城北,則要面對阿利鞮的精銳,也難以突破。」

蒙克點點頭,「由富平東面突圍,只要能衝過去,三十里外就是子午嶺。進入子午嶺,我們就能有一線生機。我這兩天也在觀察,富平東面的人馬,主將名叫囊知牙斯,官拜右大當護。原本是屠耆的親信,對阿利鞮似乎並不是非常買賬,戰力相對較弱,也許能突圍出去。」

劉闞輕拍了一下額頭。

「先不著急,這件事最好和大家再討論一下……這樣吧,你率領部曲悄悄組織百姓,能帶走的就全部帶走。這件事,你和成司馬商量。一俟我們決定之後,行動起來也會比較迅速。」

蒙克應了一聲,沒有再開口說話。

兩人並肩站立了一會兒,就各自分開。

劉闞獨自登上城樓,就見樊噲和屠屠,正在清理城上的馳道。

呂釋之在城下,正牽著赤兔遛馬。可惜了這匹好馬,在這場防禦戰中,幾乎沒有發揮的機會。

劉闞嘆了一口氣,來到城垛口前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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