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見龍在田 第一百六十六章 小豬快跑

北疆的夜風,很硬!

對於已經習慣了泗水郡那種婉約之風的呂釋之而言,雖然已經在北疆生活多時,仍不太習慣。

馬兒悠閑的在都思兔河畔啃噬大葉草,呂釋之躺在草地上,看著夜空中閃爍的星辰,生出了一種思鄉的愁緒。從小到大,他都是在家人的寵愛中,關懷中長大。即便是後來離開了家,在樓倉服役,成為一名正卒。但實際上呢,他依舊是在家人的護翼下,無憂無慮的生活。

十八年,除了這一次外,他去過最遠的地方,就是東海。

不過那時候,劉闞一路照顧著他,也沒有給他太多的責任和壓力。但這一次,他卻不得不承擔起了責任。麾下二十名騎軍,充當起耳目斥候的工作,對於呂釋之而言,生平頭一遭。

斥候啊!

這就等同於將會和敵人面對面的遭遇。

呂釋之是個生性非常懶散的人。他崇拜劉闞,卻不意味著,他要成為和劉闞一樣的人物。

當那麼多人的生命都寄托在一個人的身上時,那個人一定很累。

呂釋之咬著草根做起來,看了看不遠處正懷抱兵器,靠在樹榦上閉目休息的同伴們,心裡輕嘆了一口氣。只這二十個人,就已經要把我累死了。如果再多一些,我怕是無法做好。

還是跟著闞哥身邊好啊!

「黑夫!」

呂釋之輕輕的叫了一聲。距離他最近的一名斥候睜開了眼睛,「呂頭,怎麼沒有休息……呵呵,你要是不能好好的休息,可就做不成一名合格的斥候啦。到時候,軍侯可不會饒了你啊。」

黑夫,是跟隨蒙疾過來的一名虎曲騎士。

雖然說虎曲被取消了編製,但蒙克還是把麾下最好的士兵,調撥給了蒙疾。

也不是為了賣好,只是希望劉闞能夠網開一面,給予蒙疾一些照顧。這黑夫也是身經百戰的人,從一百多名騎軍當中脫穎而出,成為一名斥候,也已經足以說明,他個人的能力了。

呂釋之靠過去,「睡不著,和你聊聊天……黑夫,你是哪兒的人啊!」

「岐山!」

「哦?」呂釋之說:「岐山不就是周文王發家的地方嗎?」

黑夫頗有些自豪的一笑,「何止周公!岐山,也是我大秦龍興之地。我祖上六代人,雖先王征戰,至我這一代,已經是第七代了……如今,我大秦統一天下,一定會重現當年的盛世。」

那語氣中,帶著一股子無需任何掩飾的自傲。

呂釋之忍不住問道:「七代為大秦效力?那你為何不留在咸陽,卻跑來這荒涼邊郡當兵呢?」

「留在咸陽,哪有軍功?」

黑夫輕聲說:「我祖上六代,都是憑著一雙手奪取軍功,到我祖父那一代的時候,我家已經有了世襲的四等民爵。本來我可以不需要服役,但是若不服役,又怎可能奪取軍功,光宗耀祖呢?邊郡雖然荒蕪,卻又無數奪取軍功的機會。嘿嘿,我算了算,只要再殺十名甲士,我就可以再晉一爵。到時候,家裡就能再得幾頃良田,蓋些房舍……我也能討一個女子。」

在老秦人眼中,這世上似乎再也沒有什麼事情,能比奪取軍功更讓他們在意的事情了。

與後世那種『好男不當兵』的習俗不同,在這個時代,當兵就意味著能出人頭地,能光宗耀祖。

且不說有了軍功爵之後,別人看你的眼光都不一樣。

但只是國家給予的那些獎賞,也足以讓每一個老秦人,瘋狂的去征戰,瘋狂的去收割生命。

說實話,呂釋之很難理解黑夫的這種想法。

夜已經很深了……

河邊的蘆葦盪中,突然竄起了幾隻夜鳥。緊跟著急促的馬蹄聲傳來,兩匹戰馬風馳電掣般飛馳而來。

「呂頭,我們發現了匈奴人!」

所有的斥候刷的站起身來,呂釋之一驚,連忙問道:「匈奴人在哪兒?」

「據此五十里的烏水,大約有三千人,似乎是前鋒人馬。清一色的騎軍,正朝這邊奔過來。」

黑夫一蹙眉,「也就是說,天亮之前,他們就會越過都思兔河?」

「最遲寅時,一定會抵達。」

從都思兔河到白土崗,大約有百里左右。如果匈奴人以這個速度前進,在正午前就會抵達白土崗。

呂釋之不免慌張了!

「那我們……儘快趕回白土崗,通報軍侯!」

黑夫卻一把攫住了呂釋之的手臂,「呂頭,我們不能全部走。這樣的話,軍侯只有兩個時辰的準備時間,肯定很倉促。如今之計,唯有拖延住這些匈奴人的腳步,只要有一人返回就行。」

呂釋之先是一怔,旋即道:「若是如此,黑夫你回去吧,我帶人在這裡拖延。」

黑夫笑了,露出一口略泛黃的牙齒。他看了看周遭的其他人,眾人也都微笑著,朝他點頭。

袍澤多年,大家是甚想法?

黑夫能從一個簡單的笑容裡面看出來。

「呂頭,有你這句話就夠了!」黑夫說著,從呂釋之腰中取下了弓矢,然後拍拍他的肩膀,「可是打仗拚命,你差的可太遠了。你留下來,除了送死沒有其他的用處,還是早些走吧。」

「可是……」

「呂頭,不要再可是了。你現在立刻往白土崗趕,我們在這裡能拖延多久,就拖延多久。

你早一刻回去,軍侯就能多一點時間準備。」

二十人對三千人,其結果無需猜測。呂釋之怔看著這些老秦人,卻發現在他們的臉上,並沒有流露出半點對死亡的恐懼,相反卻是一種興奮,一種熱烈。這種奇怪的情緒,呂釋之很少見到。當初劉闞和鍾離昧去解救孩童,似乎流露出過這種表情,但絕沒有黑夫他們這樣的熱烈。

心裡也清楚,黑夫說的是實話。

呂釋之輕輕點了點頭,猛然上前一步,狠狠的擁抱了一下黑夫,「我知道,你叫黑夫,是岐山人!」

說完,他轉身上了一匹馬,向眾人一拱手,揚鞭催馬而去。

黑夫等人目送呂釋之遠走,二十個人深吸一口氣,振作起了精神。

「兄弟們,咱們也準備一下吧……好生給那些胡蠻子一點教訓,誰若不殺他一二十個,可就要折了本兒。」

「一二十個怎夠,怎麼著也要幹掉他一二百個!」

黑夫等人說著,大笑起來。眾人紛紛上馬,沿著都思兔河向北行進。匈奴人如果想要越過都思兔河,只有一條路。只要能搶先佔領住了那條路,就可以阻止住匈奴人的前進速度。

地名兔河谷,與大河相連。

大河河道,在這裡陡然變得狹窄起來,河水也是格外渾濁,水流極為湍急,聲若巨獸咆哮。

二十騎分為兩排,卡死在通路之上。

黑夫等人,用腰帶系住兩腿,死死的綁在馬身上。這雖然不能產生出太大的作用,但是多多少少的可以有固定身子的效果。匈奴人也經常用這樣的辦法,在騎射時保持身體和馬匹的契合。黑夫等人在邊郡和東胡人、匈奴人交過手,打過仗,故而也學會了這樣的手段。

天將亮,遠處原來戰馬的嘶鳴聲。

那千軍萬馬奔騰的聲息,撕破了黎明的寂靜。

大地,在鐵蹄之下,輕輕的顫抖著,遠處的大河,咆哮的越發響亮起來。

匈奴人來了!

影影憧憧,黑夫等人已經看到了匈奴人的身影。面頰微微抽搐了兩下,他摘下硬弓,猛然一催戰馬,厲聲喝道:「兄弟們,隨我衝鋒!」

※※※

呂釋之何嘗不明白,黑夫他們的攔截,效果不會非常明顯。

至多半個時辰……

但能多出半個時辰,對於白土崗來說,卻是非常的寶貴。不管怎麼樣,都不能讓他們白死。

呂釋之不停的揚鞭抽打戰馬,胯下的馬兒,好像發瘋了似地飛奔。

小豬,快跑,快跑!

快一點,再快一點……

天已經亮了,都思兔河早已經被拋在了身後。呂釋之非常明白,這個時候,黑夫他們已經凶多吉少。越是這樣,他就越發心急。恨不得肋插雙翅,一下子飛到白土崗向劉闞報信。

心裏面,涌動著莫名的悲傷感。

其實到這個時候,呂釋之也沒有明白,老秦人這種視死如歸的精神,究竟是為了甚?

生於六國,長於六國。雖然說呂釋之生活的時代,六國已經不復存在。但呂釋之對老秦人卻沒有什麼好感。是因為秦法嚴苛?當然不是……秦法雖然嚴苛,但對於呂釋之的影響卻不大。之所以對老秦人沒好感,還是因為那些流傳了幾百年的謠言。

暴秦殘虐,老秦人兇惡!

即便是生活在平民百姓之中,呂釋之也沒少受到這些話語的影響。

不過隨著他一天天的長大,一些謠言已經不攻自破。但若說體味深刻,還是此次的北疆之行。

呂釋之真真切切的看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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