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厲這麼說,還真就不是吹牛。
雖然劉闞來樓倉的時間並不算長,掰指頭算也不過半年而已。但在這半年的時間裡,由他而引發出來的振蕩,也許是許多人一輩子都做不到的事情。
樓倉人害怕劉闞,同時又很喜歡這個年紀不大,卻家財萬貫,而且性情豪爽的土財主。鐵血的手段,豪爽的性情,交織在一起之後,就形成了一種非常奇特的魅力,吸引著周圍的人。
而且,劉闞那座位於高崗旁邊,隱隱形成樓倉別院的田莊,已經規劃完畢,隨時破土動工。
別院據說將會耗費黃金三百鎰,在樓亭人的眼中,是個天文數字。
與此同時,樓倉的總體城建,也將會一起動工。與徭役不同,參與樓倉築建的人,並不是強制出工,而是根據各自的情況,報名加入。而且,修建樓倉,也並非無償勞作,工地會保證一頓午飯,並且根據各自的工作,可以得到三升至一斗的粗粟。這著實讓許多人心動。
許多水上人家,甚至一些婦孺老弱,都期盼這一天的到來。
特別是那些因年邁,或者因身體不便而無法從事農活的老人,也興緻勃勃的想要加入其中。
所以,當劉闞用利益把所有人捆在一起之後,在樓倉的威望,也漸漸的高漲起來。
張蒼在這裡生活,的確是很安全。
當然了,這有個前提條件,那就是劉闞必須同意。
在唐厲看來,劉闞肯定是不會拒絕。而事實上,劉闞也的確是沒有拒絕,只是在心裡苦笑。
早前有個劉巨,現在又多了個張蒼……
如此下去,用不了多久,我這裡怕就要變成逃犯收容所了吧。
希望嬴壯早一點離開僮縣吧。萬一他什麼時候跑過來視察,見到張蒼的話,可就是有罪說不清了。
劉闞同意張蒼留下,但卻不太同意他居住在官署。
「阿闞,張先生乃名士,你怎麼可以讓他去守那倉廩呢?」
聽了劉闞的安排,不管是唐厲也好,陳義也罷,都表現了出離的憤怒。
劉闞也怒了:「讓他留在官署?老唐,你知不知道,這官署每天進進出出的人有多少?往來於咸陽和淮漢以南的官員又有幾多?別的不說,我既然擔下了樓倉淮漢一線的糧道安全,僅泗水郡一地轉運的輜重將會絡繹不絕。你敢不敢保證,那些往來的官吏,都不認識先生?
好,如果你敢保證,我就把他留下來。
了不起被發現了,大家抱一起死,你自己考慮著辦吧。」
劉闞說完,拂袖而去。
唐厲呆傻傻的站在庭上,許久說不出話來。
蒯徹嘆了口氣,走上前拍了一下唐厲,「老唐,東主這樣安排,全都是為了先生好。倉廩那邊,是由老周盯著。先生在那裡扮作小吏,根本不會為人所覺察,甚至比在民間還要安全。
你想想看,各地官員押送輜重,會居於官署。
不等他們進城,輜重就會被我們所接手,清點完畢之後,直接入倉複查,如此誰能發現先生?
你剛才的話,確是有些過了。」
唐厲和陳義,羞愧的低下了頭……
待蒯徹離去之後,張蒼走上前,輕聲道:「唐厲、義……你們現在,首先要清楚一件事情。
倉令大人,是你們的上級。就好像厲所言的一樣,他是這樓倉的主宰。
之前厲擅做決定,大人或許可以不放在心上。但是他的權威,卻會因為你這種行為,而分散掉。不管之前你們是因為什麼原因,友情也好,名利也罷。但現在,你們必須要記住:大人是朝廷的官員,他是你們的上司。就算是你……陳義,都不能再用以前的眼光看待他。
我如今已過了不惑之年,也算是見多識廣。
我曾經看到過很多人,一開始都是好朋友,可富貴了,卻無法擺正位置,到最後分道揚鑣,形同陌路。倉令大人是個有手段,有抱負的人,我實在不希望你們,最後和他反目成仇。」
位置!
這是唐厲在之前未曾想過的事情。
在他眼中,劉闞很出色。可不管再出色,都是他的朋友,當初那個渾噩的小兄弟。
一步一步的走過來,劉闞在變化,唐厲也在變化。只是在如今的階段里,他還沒有發現。
畢竟,唐厲如今不過是個二十齣頭的毛頭小子。
雖然說家學淵源,可這閱歷,終究還不算太深。不管是和蒯徹比,還是和程邈比,乃至於和他同齡的曹參,由於起點的緣故,唐厲在某些事情上,看得並不透徹。但是張蒼卻看出來了。
輕輕的點了他一句,然後就走出庭上。
外面,程邈早已經在等候著他。兩人並肩而行,往高崗走去。
在這一天,不管是唐厲也好,劉闞也罷,甚至包括陳義在內,都表現的非常沉默。
「阿闞,我想出去走走。」
第二天一早,唐厲找到了劉闞。
「出去走走?老唐,你莫非是要……昨天我也是一時生氣,你莫要往心裡去,我沒有怪你。」
唐厲搖了搖頭,笑道:「我當然知道你沒有怪你,也知道你生氣並不是因為我,而是因為任大人離開,心情有點不好。我想出去走走,也不是因為昨天的事情……我想出去見識一番。
書,我讀的夠多了。
可是人,我卻了解的太少,比不上老蒯,老曹,甚至連你都比不上。
我和陳義說過了,跟著他的商隊走,權作是增長見識,開闊眼界。早先咱們還在沛縣的時候,阿其就說過我。他說我學問夠了,但若是講對這世態炎涼的了解,可能連他都比不上。
多則五七年,少則三兩年,我一定會回來。」
劉闞沉默無語。
片刻後,他上前和唐厲擁抱了一下,「老唐,既然你有此心,我也不攔你。你一個讀書人,孤身上路,還要多多保重。拿著我的令符,雖然起不到大用處,可說不定,也能免些麻煩。
準備一下吧,我讓人去沛縣,把無傷和其哥都找來,咱們聚完再走。
總之是一句話: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想回家的時候,這樓倉就是你的家,你是我劉闞的兄長。」
如果在以前,劉闞說出這首詩的時候,唐厲肯定會責斥他不偱規矩。
但這一次,唐厲沒有說什麼。
待次日,劉闞晨練完畢,準備出門辦事。
卻見曹參急匆匆跑來,一見劉闞的面就說:「阿闞,老唐走了!」
「走了?」
劉闞立刻急了,「不是說好了等其哥他們來嗎?我這剛準備派人過去,他怎麼就走了?他一個人走的?」
曹參說:「不,是和陳義一起出發的。」
「陳義也走了?他不是還要在這邊盯著田莊的建設嗎?」
「不,陳義說這件事就由你來做主,他相信你不會害他。還有,老唐走的時候,讓我把這個交給你。」
曹參說著,把一個包裹遞給了劉闞。
裡面是一卷書簡,上面還壓了一塊木簡。
木簡是唐厲給劉闞的心,大致意思是: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阿闞,我記下了……放心吧,我一定會回來,因你我是兄弟。書簡是當年大秦國尉尉繚在退隱之前,送給我祖父的禮物。也是他一生的心血,今我暫交付與你,代我保管……保管好了,我回來時要還給我。
劉闞閉上眼睛,做了一個深呼吸。
唐厲,已經開始尋找屬於他的路了……
※※※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劉闞有些悶悶不樂。
先是任囂,後是唐厲。
一個是關懷他,給他許多幫助的長者;一個是他來到這世上後,最早的朋友。現在,都走了!
劉闞感到了一種莫名的孤單,做什麼事情,都有氣無力。
或是拚命的練武,或是騎著赤兔散步。到了晚上,則一個人坐在油燈下,靜靜的閱讀那捲木簡。
這木簡,也正是是後世所流傳的《尉繚子》。
比之劉闞前世看到的尉繚子,劉闞手中的這一卷木簡更加的完整。
從兵事到政事,在字裡行間中,莫不流露出尉繚子的思想。準確的說,尉繚子並不是一部單純的兵書。在後世,由於宋人將這部書收入《武經七書》,於是就把這部巨作,當成兵書。
《尉繚子》屬雜家。
同時又兼合了儒、墨、名、法、兵諸家學說,形成了其獨特的體系。從根本上來說,《尉繚子》是以《商君書》為根本,雖涉及兵法,但在同時,也包涵了政治經濟等各方面,頗為博雜。
五卷三十一篇,分別是天官、兵談、制談、戰略和攻權。
劉闞非常仔細的閱讀,認認真真的體會。前世,他的確是看過這部書,但如此用心體會,卻是頭一遭。
就這樣,在不知不覺中,又是一個多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