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繁華 第二十七章

隋雄的計畫被執行得很好,沒有誰來打擾達姆韋德的工作。

他還是和往常一樣,出沒於書房、研究室和農田之中,擺弄著那些一般法師絕對不會去碰的骯髒東西,做著被法師們看做「自甘下賤」的勾當。

其實也有一些人對他有所懷疑,但他們觀察了一段時間,發現達姆韋德的行為的確和往常無異,也就放棄了。

達姆韋德的做法,真的和往常一樣嗎?

大致上的確是差不多的,研究還是那樣研究,並沒有什麼特別的變化。但如果誰看了他的研究筆記,就會發現和之前那些凌亂的記錄不同,他現在的筆記清楚明白,文字秩序井然,內容和實際的研究卻不怎麼對得上號,反而像是在總結自己的研究成果一樣。

這是克里克跟他商量之後決定的辦法,可以最有效地做到「瞞天過海」。

一個法師,在研究的時候寫筆記,是理所當然的事情。間諜們再怎麼神通廣大,也不可能把偷看到達姆韋德的筆記——何況偷看到也沒用,他們又看不懂。

實際上,達姆韋德正在編纂那本被他取名為《農業教材》的書。

因為激動的緣故,他現在每天除了例行的防護法術之外,還要給自己準備一些鎮定情緒的法術,才能保證自己不會在編纂這本書的時候情緒失控哈哈大笑,才能保證不會露餡。

所以他現在的模樣,大致上就是一個沉默寡言專註於研究的尋常法師,除了研究的內容怪異一點之外,沒有任何特別,絲毫不值得懷疑。

大約一個月之後,達姆韋德完成了初稿。

「不行。」看了他的初稿之後,克里克搖頭,批評說,「你這本書寫錯了方向。」

「寫錯了方向?」達姆韋德納悶地拿起書稿翻了一下,「哪裡錯了?」

他真的不明白,自己明明是把研究成果和這些年對於農業的了解都編錄了出來,怎麼會錯了呢?

「你這本書,至少有兩個比較明顯的錯誤。」克里克嘆了口氣,說,「第一個錯誤,缺乏主次,內容凌亂。」

「啊?我覺得自己已經在寫總結了啊……」

「那是『你覺得』而已。」克里克搖頭說,「閱讀這本書的時候,你是站在自己的立場上,而不是站在一個不懂農業的讀者的立場上。因此你省略了很多在你看來完全沒必要寫的東西,跳過了很多在你看來差不多屬於常識的內容。這是專業學者很容易犯的錯誤,那些得到偉大前賢們魔法筆記的後輩法師們,就常常因此發現前輩的筆記宛若天書,明明每一個字都看得懂,偏偏連起來就莫名其妙了——你這本書當然還沒那麼嚴重,相信大多數的法師都能順利看懂,但你要知道,日後閱讀和學習這本書的,應該只是一些粗通文墨的人啊!」

達姆韋德這才明白自己錯在哪裡,頓時長大了嘴巴,一臉恍然。

「第二個錯誤,在於你的文法。」克里克說,「你這文法,一般人看得懂嗎?」

「咦?這不是很好懂的嗎?」

「很好懂?」克里克嘆了口氣,隨便找了一段讀起來,「設壟之法,或五三取之,或三二取之,務使參差,蓋阡佰參差則渠流具體而微……你覺得這段怎麼樣?」

「明明白白啊。」

「……老實說吧,我也覺得明明白白,但我打賭那些粗通文墨的讀者們不會這麼覺得。」克里克嘆了口氣,「你要知道,你這本書不是給學者們交流觀摩的,而是給普通人學習,指導他們怎麼種田的啊!」

達姆韋德眨著眼睛,一臉茫然:「那我該怎麼寫?」

克里克想了一下,說:「就像這段吧,你可以寫『在田裡做壟的方法,需要把土地劃分成一條一條,高低相隔。高處和低處不要一樣多,要有差別。高的地方就叫壟,那些低洼的地方就像是一條條小水溝,可以用來澆水和施肥』……大致上是這樣吧,我把後面的內容也加了一點上去。」

「這話說得……簡直有辱斯文啊!」達姆韋德目瞪口呆了半天,最後喃喃自語,「別說施法者,就算是吟遊詩人也不會寫得這麼粗淺……我要真這麼寫了,能不能封神不確定,成為笑柄倒是肯定的……」

話雖然這麼說,但他最終還是作出了正確的選擇。

「不就是文章要寫得粗鄙嘛!不就是被學者和施法者們看了丟臉嘛!為了封神,我豁出去了!」他惡狠狠地說,「丟個臉就有封神的機會,我有什麼想不通的?我有什麼可矯情的!要是別人知道了,別說丟臉,就算要他從此整天不穿衣服走路,願意的也一抓一把,沒準可以塞滿整個虛空城……我有什麼好在乎的!我有什麼好丟臉的!誰會覺得一個神祇丟臉!」

他越說越激動,捏緊了拳頭,眼睛又在發光,再一次陷入了狂熱之中。

克里克看得暗暗好笑,卻也不禁有些感嘆。

達姆韋德是普通法師的代表,其實他還是有才能的,三十齣頭就成為中階法師,這個成績並不差。然而在天才如雲的秘法塔聯邦,沒有後台找不到關係的他得不到什麼發展空間,不得成為一個僱傭兵,尋求一份長期的合同,以求能夠繼續研究。

然後,他被自己僱傭,在基恩領默默工作,一做就是十來年。這十來年裡面,他任勞任怨,無論自己發布希么命令都老老實實地執行,從來沒有討價還價。哪怕是諸如「幫助務農」這種有辱斯文的事情,他也不曾拒絕過。

自己死後,他為了避禍來到虛空城,再也不研究任何跟爆炸有關的東西,埋頭研究自己當年關注的農業。一做就又是十幾年,眼看著當初勉強還算青年的他,如今頭髮已經白了大半,才不過剛剛踏入高階層次而已。

這樣的一個普通法師,面對著封神的機會,怎麼能夠不激動?怎麼能夠不狂熱?

達姆韋德在平日里還能保持鎮定,已經很了不起啦!

想到這裡,他笑著拍拍達姆韋德的肩膀:「鎮靜些,你太激動了。」

「放心吧,陛下祂小事亂七八糟,大事卻是很靠譜的。祂說你有封神的機會,那就是有。而且不僅僅是『有』,機會還很大呢!就過去的履歷來說,每一個被祂這麼說的,後來都封神了。」

達姆韋德閉上眼睛,連著深呼吸了好幾次,才讓自己重新平靜下來。

「您說得對,我是太激動了,抱歉。」

「這有什麼好抱歉的?任何人在你的情況下都會激動,不激動的反而不正常。」

達姆韋德眼睛一亮,問:「那麼當年……偉大的教育家(知識之神)和慈悲的醫者(醫療之神)也都這樣?」

克里克一噎:「這我真不清楚,你稍等一下,我問問。」

其實他當然不用問,他和隋雄本是一體,記憶也是互通的,所以他只要稍稍回憶一下就行了。

但是他可不能這麼說,好在聖靈和神祇是可以隨時聯繫的,「問一下」也花不了多少時間。

幾秒鐘後,他笑了笑,說:「當年知識之神得知自己可以封神的時候,也很激動,當場就向陛下宣誓效忠。醫療之神更是直接就開始閉關了,連飯都顧不上吃,衣服都顧不上換,甚至都沒找個合適的閉關場所,直接在研究室裡面閉關。」

「喏,相比之下呢,你大概比知識之神要稍稍激動一些,比醫療之神就好多了。」

達姆韋德沉默了一會兒,露出了安心的笑容。

「被和兩位偉大的神祇相提並論,真是奇妙的體驗。」他說,「可不知道為什麼,我的心情一下子就平靜了下來。」

「因為你知道自己可以成功。」克里克說,「當一個人能夠確定自己所走的方向通往正確終點的時候,他的心情自然會比較鎮定。」

「說實話……其實我也沒什麼把握。」達姆韋德苦笑,「我始終覺得有些難以相信,僅僅只是總結一本農業教材,再把它推廣出去,就能給我爭取到足以封神的資源?」

「如果只是你自己這麼做,那當然不行。」克里克說,「但如果是由虛空假面教會,以及陛下諸位盟友們的教會聯合推動這件事,就有至少八成的把握。」

「八成的把握?這麼高嗎?」

「事實上我還是低估了。除非你在封神成功之前就被人斬首突襲,否則的話應該有九成把握,最後那一成是你千萬不要太過激動而病倒。」

達姆韋德聽得忍不住笑了起來:「這麼多年不見,大人您還是這麼風趣啊!」

「我死都死過一次了,還有什麼看不開的?人開看了,自然會更加輕鬆,也更加風趣。」克里克也笑了,「你知道慶典少年吧?那位歡樂的神祇。我跟祂也是談笑風生哦。」

「……您就吹吧!」

「哈哈,你怎麼這麼精明!我才吹個小牛皮就被你給戳穿了……」

二人說笑了一番,克里克才出言告辭,然後化作光芒消失。

差不多就在他消失的時候,距離達姆韋德住所不算很遠的一個宅子裡面,一個法師看著眼前光芒一閃的水晶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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