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章

薩姆·溫特斯戰後歸來,泛太平洋影片公司的職務正等待著他。六個月後,來了一次人員大變動。影片公司原來的頭頭全被解僱,由薩姆代理一切工作,直到能物色到一位負責生產的新頭頭為止。薩姆幹得非常出色,以致尋找新頭頭的念頭很快被打消。薩姆被正式任命為負責生產的副總經理。製片工作是一項需要神經高度緊張,非常傷腦筋的工作;但是,薩姆熱愛這項工作勝過世上的一切。

好萊塢是一個光怪陸離、無奇不有的地方,到處是狂熱的爵士樂曲、愚蠢而又瘋狂的人物。而對於初來此地的「無知者」,它還是個布雷區。他們必須受控於他人才能由此通過。大多數演員、導演和製片人都以自我為中心、妄自尊大、忘恩負義、居心叵測、隨便就可以把一個人毀掉。薩姆卻遠不是這樣,只要他們有才華,其他的,他全不在意。對他來說,才華是一把具有魔力的鑰匙。

薩姆的辦公室的門開著,他的秘書魯茜爾·艾爾金斯走了進來,手裡拿著新拆開的一些郵件。魯茜爾長年做秘書工作。她是一個很稱職的秘書。她一直在泛太平洋影片公司工作,眼看著她的頭頭們上來下去。

「克里夫敦·勞倫斯來看您了。」魯茜爾說。

「讓他進來吧。」

薩姆很喜歡勞倫斯。他有風度。弗雷德·阿倫曾說過:「好萊塢的全部真誠可以藏在一個蚊子的肚臍眼兒里,而其中還有空餘的地方可以裝四粒莧嵩籽和一顆代理人的心。」

克里夫 ·勞倫斯比大多數代理人更真誠些。他是好萊塢的一個傳奇式的人物。他的顧客涉及娛樂行業里各方面的知名人士。他有一間私人辦公室。他不停地四處奔波,以服務於倫敦、瑞士、羅馬和紐約的所有當事人。他和好萊塢各個行政官員的關係也很親密。他還是「每周酒會」中的一員。這個「每周酒會」的成員中竟包括三家影片公司負責生產的頭頭。勞倫斯每年兩次包租快艇,雇上半打迷人的「模特兒」,邀請主要電影製片廠的領導人,作一周的「釣魚旅遊」。在馬立布,克里夫敦·勞倫斯常年租用一幢設施一應俱全的海濱別墅。這個別墅,他的朋友什麼時候想使用都可以,頗為方便。它不僅表明了克里夫敦與好萊塢的關係,何況對任何人也都有利。

薩姆看著門開了之後,勞倫斯一躍而進,衣冠楚楚。他走到薩姆面前,把指甲修剪得很講究的手伸向了薩姆,說道:「只是順便來訪,一切都好吧,親愛的?」

「我同你這麼說吧,」薩姆說,「如果過去的歲月是在隨波逐流,那麼,今天是硬推著你向前走。」

克里夫敦·勞倫斯同情地哼了一聲。

「昨天晚上的預映,你覺得怎麼樣?」薩姆問道。

「把前二十分鐘整理一下,結尾重拍一個,你這部片子肯定會十分轟動。」

「一語道破,」薩姆微笑著說,「我們正準備這樣干。今天有沒有當事人賣給我?」

勞倫斯笑了笑:「對不起,他們都在拍片。」

確實是如此。克里夫敦·勞倫斯手中所掌握的第一流明星以及許多導演和製片人,總是忙個不停。

「禮拜五晚餐上見吧,薩姆,」克里夫敦說,「再見。」他一轉身,走出了門。

通過通訊裝置,聽到了魯茜爾的聲音。

「達拉斯·伯克爾來了。」

「讓他進來吧。」

「米爾·福斯要來看您。他說,事情比較急。」

米爾·福斯是泛太平洋影片公司電視部主任。

薩姆看了一眼桌上的日曆:「告訴他,明天早晨吃早飯時來吧。八點。在波羅餐廳。」

辦公室外間,電話鈴響了。魯茜爾拿起了話筒:「溫特斯先生辦公室。」

一個不熟悉的聲音說:「喂,那位偉人在嗎?」

「請問,您是哪一位?」

「請告訴他,是他的一個老朋友——托比·坦波爾。在部隊時,我們在一起。他說過,如果我到好萊塢,一定要來看他。現在,我來了。」

「坦波爾先生,他正在開會。我告訴他給您回電話好嗎?」

「當然可以。」他把電話號碼告訴了魯茜爾。她隨手把號碼往廢紙簍里一扔。軍隊里老朋友的這種套話,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達拉斯·伯爾克是電影行業里導演隊伍中的一名元老。他所執導的影片在設有電影製片課的各大學裡經常上映。他早期拍攝的電影至少有五六部已被列為經典之作。他的作品,沒有一部不是繽紛多姿、情趣盎然的,而且每次總有創新。伯爾克現在已經七十八九歲了。他那魁梧的身軀已經抽縮了,他的衣服似乎總是在他的身上擺來擺去。

「又見到您了,太好啦,達拉斯。」薩姆在這位老人走進辦公室時說。

「見到你很高興,小夥子,」他指著他身旁的人說,「你認得我的代理人。」

「當然認得。你好啊,彼得。」

他們都坐了下來。

「我聽說您有個故事要對我講。」薩姆對達拉斯·伯爾克說。

「這個故事美極啦。」達拉斯的聲音中帶著激動。

「請快說吧,達拉斯,」薩姆說,「我很想聽一聽。」

達拉斯·伯爾克把身子往前一屈,開始說起來。

「世界上每個人最感興趣的是什麼,小夥子們?愛情——對不對?何況,這是關係到最神聖的一種愛——母親對兒女的愛。」當他沉浸在他故事的情節中時,他的聲音越來越大了。「在長島,有一位十九歲的小姑娘,她在一家富人家做秘書。老式的富人家。於是這給我提供了一個機會,可以表現出一副很優美的背景——知道我的意思嗎?這是描寫高等社會階層的腳本。雇這個小姑娘當秘書的人已經與一位貴族小姐結了婚。但是,他喜歡他的女秘書,女秘書也喜歡上了他。儘管他的年齡大了一點。」

薩姆只拿一隻耳朵聽。他懷疑這個故事又是《小街陋巷》或者《生活的模仿》那類的貨色。不過,不管怎麼說,薩姆都會把它買下來。將近二十年了,沒有人邀請伯爾克執導影片。薩姆不能責怪製片廠。伯爾克的最後三部電影造價非常高,風格卻非常陳舊,最後票房收入成了一場災難。達拉斯·伯爾克擔任電影製片人的日子,已一去不復返了。但是,他是一個人,而且他還活著,從哪個角度說他都應該受到照顧,何況他身無半點積蓄。有人曾在電影業的救濟院里給了他一次機會,他憤怒地拒絕了。「我不需要你們那該死的慈悲!」他嚷嚷著,「你們知道我是誰嗎?我給道格·范朋克、傑克·巴里摩爾和米爾頓·西爾斯,還有比爾·法納姆都導過片。我是一個有才幹的大人物,你們這些低能的狗崽子們!」

他確實是這樣的人,他是一位傳奇式的人物。但是,傳奇式人物也得有飯吃。

薩姆成為電影製片人以後,就給他認識的一位代理人打了電話,讓那人把提供電影故事的達拉斯·伯爾克找來。從那以後,薩姆每年都從達拉斯·伯爾克那裡購買一些賣不出去的「故事」,為了使這位老人有足夠的錢維持生活。薩姆離開好萊塢參軍的時候,他仍設法使這種安排維持了下來。

「……所以,你看,」達拉斯·伯爾克接著說,「孩子長大了,不知道她的媽媽是誰。但是,她的媽媽卻在密切注意著她。後來,小姑娘嫁給了一位富裕的醫生。結婚典禮非常隆重。你知道曲折在哪裡嗎?薩姆?你聽著——這可棒啦。他們不讓她的媽媽參加婚禮!她媽媽不得不偷偷躲到教堂後面觀看她親生女兒的結婚儀式。觀眾看到了這一場景,沒有不落淚的……嗯,就是這樣,你覺得怎麼樣?」

薩姆猜錯了。《斯台拉·達拉斯》。他看了一眼代理人,代理人避開了他的視線,為難地看著他那雙價錢昂貴的皮鞋的鞋尖。

「很好,」薩姆說,「電影製片廠要尋找的,正是這一類的影片,」薩姆一扭身對代理人道,「找一下業務處,和他們簽好這筆合同,彼得。我將告訴他們等你。」

這位代理人點了點頭。

「告訴他們,這部片子他們得出大價錢。不然的話,我就要把這部片子給華納兄弟影片公司了,」達拉斯·伯爾克說,「我首先把它拿給你們,因為咱們是朋友。」

「我很感謝你的盛情。」薩姆說。

他看著這兩個人離開了辦公室。嚴格地說,薩姆知道,他並沒有權力為了情面把公司的錢這樣花掉。但,電影工業對於像達拉斯·伯爾克這樣的人,是負有某種義務的,因為,如果沒有他或他這一輩人,就不會有電影工業。

第二天早晨八點,薩姆·溫特斯驅車到了貝弗利山旅館的門廊下。過了幾分鐘,他又驅車來到波羅餐廳。他頻頻與朋友們、認識的人以及他的競爭者們點頭寒喧。通過早餐、午餐和雞尾酒會,他所成交的事,要比在所有製片廠的所有辦公室里辦成的事都多得多。

薩姆走近時,米爾·福斯迎上去。

「你好,薩姆。」

兩個人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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