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卷 萬仞指峰能擔否 第五十二節 接觸

天啟七年八月二十二日,京師

自從進入八月以後,皇帝的身體就一直不大好,這個寬厚的年輕人完全無力應對迫在眉睫的統治危機,所以就陷入了嚴重的抑鬱症。

天啟覺得罷免官員恐怕沒有什麼好處,畢竟上百年來,大明內閣的人選都是廷推,然後把名單呈奏給皇帝,一般天子只有許可不許可的權利。所以天啟對內閣早已經不抱什麼希望了,可是用強力改變這個現狀又和他的性格不符,所以絕望的天啟除了折磨自己也沒有什麼辦法了。

太醫診斷後就告訴皇后和魏忠賢他們:皇上這是心病,湯藥恐怕沒有什麼用,最好能有些讓皇帝開心的事情,這樣身體就能慢慢好起來。

魏忠賢曾經建議皇帝去多打打木匠散心,但寧錦之戰後天啟就連打木匠都無法排解心中的煩憂了,所以也不想幹了。魏忠賢又挖空心思編排了一些戲劇,讓演員們在皇帝病榻前表演,天啟帶著微笑看過一遍後,對魏忠賢說:「太吵了,以後不要再帶他們進來了。」

到了八月十五、六日的時候,天啟曾經幾次病得下不來床,隨侍的太醫和皇后一時都很擔心,魏忠賢也在背後哭得雙眼通紅。皇帝體虛盜汗越來越厲害,他曾對詢問情況的太醫訴苦道:「每次想到國事,吾都難受得徹夜難眠,有時恍恍惚惚的幾乎能睡著了,但總是猛地被驚醒,全身上下都是冷汗。」

幸好,皇帝的身體又有了一些好轉,天啟在八月二十日又恢複了一些食慾,也迷迷糊糊地睡著了幾次,醒來後天啟臉上也恢複了一些血色。他對衣不解帶守在床邊的皇后說道:「吾夢見黃帥又給吾送來報捷的奏疏了,吾又站在大明門上,面前全是歡呼的百姓,唉,吾真是有些等不及了。」

八月二十四日,從貴陽的三千里加急奏疏送到京師,魏忠賢又一次親自捧著奏疏從司禮監跑到天啟寢宮,張鶴鳴在奏疏中報告黃石已經抵達貴陽,對西南叛軍的攻勢也即將展開。天啟此時本已經精神萎靡,聽到後卻猶如神助地從床上下來了。

核對過奏疏的日期後,天啟心懷大暢,對周圍的近侍大大稱讚了一番黃石的行軍速度。那天年輕的皇帝破天荒地連吃了兩碗飯,還高興地和皇后聊了好久。最後還惦記起了自己的木匠棚子,就專門打發幾個小太監去好好照看,千萬不要讓工具被雨水淋到了。

……

二十五日,遠在西南的貴陽,

張鶴鳴收到黃石的報告,在報告中黃石根本沒說到自己曾經提出過一個直出赤水衛的計畫來,好像他已經徹底把這件事情忘了。黃石從頭到尾都在極力稱頌張鶴鳴的高瞻遠矚,把整個計畫說成彷彿是張鶴鳴的主意,而且把奇襲赤水衛說成是成功實現了張鶴鳴的妙計,拚命讚揚了一番。

另外黃石還著重強調了多虧張鶴鳴老大人的指點,尤其是他的先偵查後深入的思路,這個方法不但完美保存了把叛軍一分為二的設想,更大大降低了受到伏擊和反擊的風險,正所謂「精益求精」是也。在磐石營無驚無險地偵查下了赤水衛以後,黃石對張鶴鳴的戰略眼光更是感佩得五體投地,所以他說自己現在還在堅持張鶴鳴老大人的穩健作風,正謹慎地擴大著偵察搜索範圍。

把張鶴鳴捧成天上少有、地上絕無之後,黃石又隨信附上了現有的軍事行動計畫,這當然是另一封信了。在拿下赤水衛以後,赤水河的中段已經為明軍所控制,中央突破階段業已完成。目前明軍自然就開始向兩翼發展,一開始部署在側翼的救火營和選鋒營現在都開始偵查推進了,黃石請張鶴鳴老大人對這個計畫加以指點。

張鶴鳴斟酌了一番,就又回信囑咐黃石不要貪功、不要冒進等。待他寫好回信、並且派人立即送出去以後,張鶴鳴就再也按耐不住心中的得意了。他把自己的幕士、弟子都召集了起來,向他們大肆宣揚了一番黃石的來信——這麼一個名震天下的武將,在給他張鶴鳴的信里語氣卻恭敬得有如一個小學生,誠惶誠恐地請他老人家給自己以指點。

「想熊廷弼那廝,當年還在背後罵老夫是『草包』,哼,可笑不自量。他還說老夫和葉大學士的軍略都來自於戲文和評書,只能拿出去對……拿去對婊子講,哼,熊廷弼那廝真是斯文敗類。」張鶴鳴這些年來一直不許別人提及自己和熊廷弼的那段恩怨,但現在他卻主動拿了出來,而且還大談特談了一番,是非公道自在人心,他張鶴鳴根本不怕天下人評說。

在眾人一片阿諛奉承聲中,張鶴鳴意猶未盡,高高興興地把貴陽的百官也召集到府中,又重新說了一遍,從「分而治之」一直講到「三思而後行」,張鶴鳴終於徹底把這份戰略計畫據為己有了。不過在最後他也高度誇讚了黃石的武勇,以及黃石的忠義。

據張鶴鳴所談,這個計畫他已經在心裡醞釀很久了,但以前他老人家遍觀西南眾將,並沒有找到一個能夠執行這個掏心策略的猛將。直到這次黃石來了以後,張鶴鳴才總算找到了一個可以託付重任的人。最後張老大人給自己和黃石的配合定了調子:「老夫雖有滿腹運籌,但非黃帥無人能成此大功!」

在眾人皆拜服後,張鶴鳴也略微談到了自己的一點憂慮,那就是在目前一片形勢大好的情況下,黃石有可能頭腦過熱,所以張鶴鳴已經派人去勸黃石要謹慎從事、切莫貪功了:「兵法有言:『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但老夫實在是有些擔心,所以就急忙派人去追黃帥了,只要黃帥能把老夫這番話聽進去,那赤水衛就是我軍的掌中物了。」

……

天啟七年九月九日,正午,普氏所附近

一對永寧宣撫司的兄弟正坐在地上吃飯,周圍一百多人都是永寧的土民,他們正把普世所的糧食辛苦地運去摩尼所。自從上個月中旬得知明軍奇襲赤水衛後,奢崇明就急忙調兵遣將,準備去增援赤水。

但隨後得到的消息越來越不好,四川等地的細作紛紛報告,明軍這次動員規模空前強大,短短二十天里就有數萬明軍收到向播州進發的嚴令,而且這次負責指揮的據說是明國第一名將黃石。這個人率領部隊八十天疾行三千里來西南作戰的故事更是傳得四省盡人皆知。且不說這行軍速度隱含的巨大威懾力,就說黃石此人如此來勢洶洶,其銳氣就可見一斑了。

在二十二日前後,奢崇明把大軍勉強集結好後,赤水那裡就傳來了噩耗,數千明軍如天兵空降一般地出現在了赤水衛,城堡轉眼就失守了,而這個時候奢崇明派出的最早一批援軍離赤水衛甚至還有快兩天的路程。

對明軍行動速度驚駭不已的同時,奢崇明按常理估計這支明軍的實力會非常有限,他急忙率領所有的主力趕往赤水,一路上晝夜兼程總算是在二十八日趕到了摩尼所,到這裡時奢崇明已經又接連得到了幾份報告。

由於奢崇明反覆說明過赤水衛是水西、永寧之間的重要交通線,地理位置怎麼強調也不為過,所以奢崇明派去的援軍立刻就嘗試奪回赤水衛,但遭到了明軍的迎頭痛擊。第一攻擊只維持了不到一刻鐘就全面潰散了,還付出了七十多人陣亡的代價。

二十七日,奢崇明先期派出的幾支援軍會合修整過一段時間後,再次向赤水衛發動了攻勢,但這一次比上次潰敗得還快,明軍竟然已經把火炮調入了赤水衛,三千多叛軍在轉眼間就被擊斃了二百七十餘人,潰逃後又被打死了上百人。

連續的慘敗讓永寧叛軍士氣極為低下,不過他們倒也不是完全沒有收穫,首先他們了解到進駐赤水衛的明軍確實實力不強,大概也就是四、五千人的樣子;其次他們注意到明軍沒有擴大縱深的慾望,似乎全部力量都在儘力維持赤水河補給線了。

奢崇明因此判斷明軍的補給能力已經到了極致,他們無法僅僅靠一條河維持更多的部隊了。這倒也很合理,畢竟明軍來得太快,很可能他們準備得並不充分。不過加以時日,明軍肯定會製造更多的船來運輸補給,到那時恐怕就不是幾千人的問題了。

本著料敵從寬的原則,奢崇明暫且估算赤水衛有五千明軍。那麼,根據一般規律其中應該僅有二千左右的戰兵,奢崇明認為這個數字他還是能對付的,所以就急忙向赤水衛兇猛的撲過來。同時偵騎四齣,打算一舉切斷明軍的赤水河補給線,然後再吃掉這支深入的明軍。

無論是行軍速度還是戰鬥力,這支明軍都是奢崇明從來沒有見過的精銳,所以他認為這必然是本次明軍攻勢的主心骨,所以他打算拋開一切雜念,首先吃掉這支核心明軍,從而在戰略和士氣兩個方面給明軍以嚴重挫敗。

三萬多永寧宣撫司的野戰精銳都雲集到摩尼所去了,而剩下的土民就被集結起來,拚命地把儲備的糧草從永寧、通過普氏所搬到摩尼所去,這對兄弟也是日前被緊急徵召起來的。

「哥哥,頭人說只要這仗打贏了,就要放開婚嫁。」弟弟說話的時候,眼睛中滿是憧憬。

雲貴地區的土官都是世世代代的主子,一千年、兩千年也不會有變化,而土民永遠是土官的臣民。去年奢崇明的小兒子成年了,所以奢崇明就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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