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卷 萬仞指峰能擔否 第五十節 偵查

天啟七年七月二十九日,黃石帶領救火營進入貴陽城,這次入城儀式比在北京那次顯得更加隆重。救火營目前開發出來的軍樂器除了鼓以外,還有長笛和銅號,現在就在黃石的身後,救火營還有專門的指揮官,按照一定的節奏,把手中的儀仗棒上下揮舞,指揮著緊隨其後的樂手。

全營官兵在軍樂聲中浩浩蕩蕩地走入貴陽城門時,他們的兩側儘是歡呼雀躍的西南百姓。現在黃石領軍用不到三個月就從福建趕來的消息已經傳遍了全城。歷史上浙兵從南方調去遼東,有大運河支持也走了半年多,而西南強兵白桿兵更是走了快三年才到達北方。救火營此次的行軍,給官員和百姓的感覺真的有如插翅而來一般,當然,他們不知道僅僅是救火營這一營兵,黃石就花了好幾萬兩的銀子。

有識之士知道,過去這種距離的軍事調動,就算是精銳部隊也要一年左右;而對於那些小民來說,幾千里外就已經是另一個世界了。這個時代大多數的人根本無法想像這樣的路程,所以眾人口口相傳,更是把黃石的部隊傳得神乎其神。

但無論對於有概念還是沒有概念的人來說,他們都模模糊糊地意識到了一件事情,那就是軍隊的行軍速度是和部隊的精銳程度有很大關係的。從古至今,似乎很少有烏合之眾能保持建制展開急行軍的,反過來說,能維持高速行軍的部隊,也從未聽說過有不能打仗的。

黃石進貴陽前還記得自己上次在北京時遇到的情況,在面對整隊而來的救火營時,圍觀的百姓也都顯得非常緊張和不習慣,當時隨著東江軍的開進,北京城中的百姓也漸漸失去了喧囂,只是靜靜地看著眼前這支前所未見的鐵軍,還有不少人謹慎地和他們拉開了距離。

所以這次黃石就事先對此作出了安排,他一直大步走在隊伍的最前面,走進城門後不久,黃石就緩緩把右臂抬起與上身平行,跟著就深吸了一口氣,一邊揮舞著拳頭,一邊領著全軍齊聲高喊:

「討匪安民!」

「討匪安民!」

「討匪安民!」

全營官兵按照事先演練過的那樣,齊步向前邁進的時候也在一直用官話朗聲喊著號子……

早在走到貴陽官署前,救火營和黃石就又一次被熱情的百姓包圍了,他們的遭遇與上一次在北京時相比,實在是有之過而無不及,比如倒霉的李根把總,現在他是把總了,就又被砸破了鼻子,這次扔過來的是一串銅錢。

總算擠開人群回到軍營後,王啟年一邊脫盔甲一面發牢騷道:「真受不了這些百姓了,看把我擠得這一身大汗,還把我的頭盔上的虎皮都撕去了一片。」

「這是義民,義民啊。」站在旁邊的張承業笑道:「你這個加銜千總是不是也不想幹了?」

「當然是義民了,我一直就是這麼說的。」王啟年以最快速度換好了戎裝,他們幾個人一早就約定要去城裡喝酒。出門前王啟年先是把整整齊齊的軍服又拍打了一遍,跟著又把頭盔的帶子解開重新系了一遍,把它在下巴上勒得緊緊的:「我是說,我上半輩子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多的義民啊。」

張承業一邊和王啟年肩並肩地走了出去,同時還大發感慨道:「其實我們大明到處都是義民,只是他們不常遇到我們救火營罷了。」

救火營官兵們紛紛去貴陽城中吃酒時,黃石正帶著兩個內衛走入貴陽府官署。現在洪安通已經不能時刻護衛在他身邊了,因為現在洪安通的工作已經變得很繁重,尤其是在這個關鍵的時候,為了維持軍紀,內衛已經被統統散到了城裡,憲兵隊的總頭子自然也要去忙他自己的事情去了。

黃石對今天這樣的情況倒是已經習慣了,在他前世這種狂熱的場面已經見過不少了——誰說我們的民族是麻木的?他們只是沒有遇到足以讓人感動的真情而已。

官署內,張鶴鳴和吳穆正在等待黃石。

黃石首先問候了張鶴鳴老大人,張鶴鳴也回禮並且問候了一番。黃石然後又和幾個月不見的吳穆寒暄道:「吳公公,一路來貴陽,可真是辛苦了。」

吳穆撫胸微笑道:「黃帥說笑了,咱家哪裡辛苦?從南昌就開始坐船,黃帥才是真辛苦。」

等黃石坐定後,張鶴鳴咳嗽了一聲,就直接切入主題:「萬事預則立,不預則廢,在黃帥抵達貴陽之前,老夫和吳公公已經討論過平定西南之亂的問題了。老夫是聖上欽點的西南督師,不敢不為國分憂,這二十萬官兵就由老夫來統一調遣;吳公公是朝廷派來的監軍大使,因此這四省的糧草輜重就由吳公公調撥、分配。」

張鶴鳴說著就向吳穆那邊看了過去,吳穆自然早已和張鶴鳴商量妥當,他立刻微笑著點頭道:「好,咱家一定盡心儘力,絕不讓前線將士遭受饑寒。」

張鶴鳴和吳穆瓜分了戰略決策和後勤補給這兩項權利後,跟著就又向黃石看了過來:「黃帥提督四省軍務,這克敵制勝、平叛安民就全靠黃帥的虎威了。」

說完之後張鶴鳴還向黃石拱手一禮,黃石連忙避席站起來遜謝道:「不敢,張大人言重了,這全是末將本分。」

黃石早就知道張鶴鳴和吳穆會商量出來這樣的一套指揮體制。自從大都督府被關閉後,大明的軍事指揮基本就是這個框架的。監軍文官負責大的總體戰略,兵力部署、還有在什麼時刻、什麼地點和什麼敵人打仗,也都是文臣決定的;監軍太監負責全軍的糧草供應、軍餉的發放、以及各種輜重和武器的運輸和分配;而具體的攻城、防守、排兵布陣、野戰克敵這些工作都是武官的。

文官想出來的這套體制黃石一直覺得很妙,如果能打勝仗的話,首功自然是負責戰略的文臣,中國自古就高度強調戰略的決定性作用,尤其以文官為甚;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餓得慌,勝利後監軍太監的功勞自然也少不了;而武將的功勞只根據人頭來算。

而如果打敗了的話,那這個時候文臣就不承認戰略的巨大指導意義了,戰敗的罪責肯定要由武將來背,因為武將是具體指揮戰鬥過程的,肯定是這幫丘八把好好的計畫搞砸了;如果武將戰死了,那文官一般也能把責任推給監軍太監,肯定是這幫閹豎貪污了盔甲、軍餉,要不就是他們出於本能的害人習性而沒有發給軍隊足夠的糧草,才導致了失敗。

不過讓黃石感到很高興的是,負責後勤補給的是吳穆,這樣福寧軍的補給必然能得到充分保證。讓吳穆完全不貪污是不可能的,因為這完全不符合大明的潛規則,不但太監系統要,而且文官系統也等著吳穆來分配。但只要吳穆坐在這個位置上,那黃石就無需擔心他會缺了自己的補給,吳穆就是貪污也只會去貪其他將領的。

雖說吳穆的工作負擔不如黃石這麼重,但其實他的這攤子活也並不輕鬆,四省二十萬明軍的大筆糧草、協餉、物資,不知道有多少人等著分這塊蛋糕呢。負責分配蛋糕的吳穆不但要保證大部分文官、武將都吃得滿意,而且還要控制著不要讓他們吃得太多,以致把大軍完全吃垮了。

最輕鬆的工作當然非張鶴鳴莫屬,打仗自然是黃石去拚命,吳穆貪污的時候也肯定不敢少了張鶴鳴的那一大份蛋糕。張鶴鳴的唯一工作就是安全地坐在貴陽城內,看著地圖……或者根本不看地圖地設計出各種戰略計畫,然後交給黃石去執行。

現在張鶴鳴、吳穆和黃石三人,就是按照大明軍隊的傳統,組建起平定奢安之亂的新三駕馬車。嗯,更貼切的比喻或許不該說是三駕馬車,而是一匹馬、一個車夫和一個指路人。就算指路人指的是懸崖,第一個掉下去的也是馬,而後兩者也都還有機會跳車。

指路人張鶴鳴分配好工作後,就開始詢問馬匹的意見了:「黃帥,以你之見,這奢安之亂該如何平定呢?」

事關馬匹自己的生死大事,黃石當然抖擻精神,把一路上早已經反覆思量過的想法和盤托出:「張老大人,末將以為,奢崇明、安邦彥二賊互為犄角,以往官軍攻永寧賊,則安邦彥不是盡起其眾出水西來助,就是騷擾官軍之後;若官軍圍攻水西賊,則奢崇明必定四面出擊,力圖為水西賊牽制王師、並向水西運進糧秣,故此王師雖然居此數年,徒勞無功。」

黃石停頓了一下,看著張鶴鳴的臉色,只見張老大人隨即陷入了沉思,大概是正在回憶過往的戰爭經過。良久張鶴鳴神目一張,頜首道:「黃帥記得不錯,與老夫之見暗合。」

和張鶴鳴取得對戰略上的共識是討論戰略問題的第一步,眼見頭一關通過了,黃石吸了口氣,就開始第二輪闖關活動:「張老大人謬讚了,末將愚鈍,有些胡思亂想,敢請張老大人指點。」

張鶴鳴捻著鬍鬚笑了一下,似乎對黃石的表現還算滿意:「今日本就是開誠布公的商討軍務,黃帥但講無妨。」

「張老大人明鑒,官軍只要能先剪滅水西、永寧兩賊中的一路,則餘下的另一路也就不必為慮了,此乃分而治之之策。因為末將以為,我大明王師可取道播州(遵義),然後強渡赤水,光復赤水衛,隔絕南北,然後張老大人要想先打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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