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卷 萬仞指峰能擔否 第十八節 潛流

金求德回掃了趙慢熊一眼,冷冷地反駁道:「什麼叫我的機會,你不也是這麼想的么?」

趙慢熊哈哈一笑,連忙擺手道:「停,打住,心照不宣,心照不宣,說出來就沒意思了嘛。」

「但這一切都是你的推論,你沒有任何證據。」金求德哼了一聲,把話題扯了回來,他猶豫了一下,喃喃地說到:「你說的話雖然很在理,但是……張浚這樣的人物也還是存在的啊。」

「不錯。但我們可以繼續推下去。如果袁崇煥只是愚蠢那自然是萬事皆休,但如果是奸佞的話……嘿嘿,昨天晚上我越想袁大人的開場白越有意思,用這個趙二姑娘的問題來起頭,真的是奧妙無窮啊。第一個好處就是能安全地試探大人的心理底線,他袁崇煥高舉著幫忙的名目,誰也不能說他德行有虧,這個你一眼就看出來了。我昨天一開始所見也和你相同,但我晚上再仔細一想,發現他的深意還不僅止於此。」

「此話怎講?」

「你真的不明白么?難道大人當時不是處在死地么?」趙慢熊又緩緩地向前邁動腳步,金求德和他肩並肩的走在一起。果然不是白白想了一夜,另一張偽裝的幔布被趙慢熊輕輕地揭開,後面的景象逐漸地暴露了出來。

「那天大人做出的反應非常激烈,但也是和議和劃清界限的唯一辦法了,不然以後議和的事情大白天下,我們大人因為參與過這次討論,就必然百口莫辯。所以說當時大人如果不拂袖而去的話,袁崇煥就已經把大人綁上了他的議和戰車。而大人拿一個莫名其妙的理由上書彈劾袁崇煥,實際上是最有力的攻擊手段,因為大人聲名在外,皇帝一定會調查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那麼我們大人的態度也就很明顯了。」

金求德反應也很快,他對這話大為贊同:「嗯,經你這麼一說,大人的應對看似失誤,其實反倒是最合理的?」

「是的,顯然在大人心目中,他是把袁崇煥當作奸佞來應對的。但自古大奸大惡之徒,必是大智大勇之輩,如果我是袁崇煥的話,雖然百般試探,覺得大人似乎可以任意揉捏,但畢竟大人多年的勇名在外,不會一點兒也不提防的。這就還要用到趙二姑娘的問題……」

「你不用再說了,到了這個地步我要是還不明白那我就是白痴了。」金求德打斷了趙慢熊的話,他深吸了一口氣接著趙慢熊的推導說了下去:「如果我是袁崇煥,必定會在第一時間上表自參,用的借口必定是言辭無狀、以致文武不和。如果是我來寫這封自參,內容必定是以痛悔不及的口氣說自己不該用趙二姑娘的問題激怒大人,但實際卻坐實了我家大人德行有虧的事實,這是其一。」

「說的好,其二呢?」

「其二,把議和的事情一筆帶過,讓人感覺我家大人是惱羞成怒、借題發揮。而這封自參必定走通政司、直達內閣,給人先入為主的印象。以後大人鬧得越凶,越證明大人小肚雞腸,猶如滑稽小丑一般。」

「大善,其三呢?」

「其三,我家大人聖眷正隆,皇上雖然覺得大人小節有虧,但必然把這些東西都留中不發,有關議和的片言隻語自然不會傳出去,與袁崇煥的聲名無礙。可是皇上肯定也會想協調文武,而這個協調多半會從大人入手,到時候我家大人認也不妥、不認也不妥。因為如果大人認了皇上的協調,那自然是袁崇煥說的不錯,我家大人是小肚雞腸、公報私仇;反之我家大人不認,那是削了皇上的面子,我家大人的形象只能加倍的不堪。」

「妙,其四呢?」

「其四?嗯,還有其四么?」金求德皺著眉毛思索了一會兒,猛地一揚頭:「哦,對,雖然袁崇煥的奏章不會傳出去,但趙引弓的妹妹失節問題必然落入別人耳目,御史可以風聞奏事。本來要得到趙二姑娘的消息才能彈劾趙大人,但現在不同了,事情一旦鬧得沸沸揚揚,就需要趙大人反過來證明自己的妹妹並未有損門風了。」

「鞭辟入理!」趙慢熊大喝一聲,臉上掛滿了冷笑:「不錯,寧遠、覺華兩戰,覺華比寧遠風光太多了,趙引弓幾乎把袁崇煥的風頭都搶去了,這樣一鬧,趙大人含恨辭官,所有的功勞自然都是袁崇煥所有。此外……」

金求德截口說道:「此外那個趙引弓恨的必然是我家大人,而不是他袁崇煥。以前他大妹、父親的舊恨未去,此番辭官又添新仇,還不知道要怎麼向御史痛罵我家大人呢。」

「這也側面證明了他袁崇煥老謀深算。兩年前求親的事情搞糟了以後,大人讓我和吳公公商議如何應對趙引弓。就憑那位一根筋的趙引弓,我本來以為他必會狂怒地攻訐大人,但事後竟然無聲無息了。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應該就是時任寧前道的袁崇煥把事情壓了下來,從而握住了大人的一個把柄。」

「嗯,那眼下如何是好。」金求德搓了搓手,迭聲嘆息道:「你怎麼不跟著去覺華啊,如果你的推論成立的話,那大人就應該去見趙引弓,答應下他家的婚事。只要大家發現我家大人和趙大人早有婚約,袁崇煥所有的說辭都變成了自打嘴巴,存心混淆是非黑白,趙引弓也會因為大人保住了他的官位而心存感激。」

「再跟趙引弓說說,把他擠兌住不要出去亂嚼舌頭,最好是允諾私下在禮部前為他做證,這樣袁崇煥根本就不知道事情有變,還會一切按照原計畫進行,你的意思是不是這樣?」

「不錯,正是如此,趙兄弟深謀遠慮,我遠遠不及。」

趙慢熊笑了幾聲:「金兄過獎了,我本來絕對不會想這麼遠的,只是大人『賣國』那兩個字說得太突兀了,昨夜我想了很久,認為只有大人對袁崇煥作出這樣的判斷,那大人後面的一系列行動才變得有道理可循。今天我的一切推論,實際都是建立在大人對袁崇煥那個古怪的評語上的。」

金求德頓時目瞪口呆,過了一會兒才駭然出聲:「你說這都是大人的推論?」

「是的,是大人點醒的我,所以我們剛才說的,大人肯定也都想到了。」

「大人第一次見袁崇煥,第一次和他說話,才聽了這麼幾句,就認定他是奸佞、將來會私下議和、會謀害主戰將士?你作為事後諸葛亮還要想上一天一夜,而大人一瞬間就判斷出來了?」

趙慢熊聳了聳肩:「我不知道大人怎麼能從幾句話裡面得出這樣的結論,但我只知道大人喊出『賣國』那兩個字的時候,他就已經給袁崇煥下了結論。」

「也就是說,如果袁崇煥如今天我們所想的這種套路自參了,那大人直覺一樣的判斷就沒有錯。」

「是啊,我們的大人,嘿嘿,除了去老張家那回以外,從廣寧開始,你見他做過一件沒有意義、沒有遠見的事情么?」

金求德沉默了一會兒,低聲道:「沒有,大人一切的行動都是根據計算,就像這次在覺華的追擊戰,大人把他自己都算了進去,和軍心、士氣、還有能得到的利益相權衡,然後進行取捨……大人給我的感覺,就像是他修在中島上的風車、就像他買來的鏜床、就像所有那些被大人稱為機器的東西,簡直不似人類,我跟隨大人越久,越看不透大人在想什麼。」

說話的聲音漸漸低沉了下去,金求德沉默地走著,憂心忡忡地想著自己的抱負,突然把趙慢熊一把拉住,揪著他蹲到草叢後面。

「前面好像是賀定遠和楊致遠?」

「肯定是。」

「他們在說什麼?聽著怎麼像男女之間的情話?」

「似乎是。」

「難道他們是?」

「也許是。」

「站在旁邊看的那個抱孩子女人好象是賀夫人啊,她竟然站在一旁看,天啊。」

「噓,你小聲點,我們趕緊走,要是被他們發現我們撞破這種事情,大家面子上都下不來台。」

「好。」

……

動靜雖然輕微,但卻沒能逃脫賀定遠的眼睛,他疑惑地觀察了一會兒,轉身對楊致遠說:「那兩個人的背影,看著好像有點像金求德和趙慢熊啊。」

楊致遠也眯著眼看了一會兒,點了點頭:「看著有點像,不過他們為什麼不出來和我們打招呼呢?」

「難道他們是出來私會?」

賀定遠和楊致遠對視了一眼,都從對方的眼睛裡看到了震驚,他們異口同聲地說道:「他們是怕讓我們知道吧?」

「我就說嘛,大人的規矩把人都憋壞了。不過……現在明明來了那麼多女先生,他們兩個怎麼不去教師隊轉轉呢……」

一聲女音傳來:「都是同僚,你們兩個要把嘴管好。」

「是,嫂子。」

「哎呀,可真羅嗦啊。」

……

天啟六年二月十一日,

「邊軍入京?」

老營中響起了一片嗡嗡的騷動聲,長生島眾將都紛紛交頭接耳起來。黃石笑著把手中的聖旨高高舉起,展示給大家看。站在他身側的吳穆雖然儘力抑制臉上的得色,但嘴角仍不由自主地往上彎了起來。

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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