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卷 萬仞指峰能擔否 第六節 歸心

在黃石拔劍的時候,一個後金兵擎著旗矛向自己衝過來,雖然看不清臉,但他感覺此人應該還很年輕。在來旅順的路上、還有在蓋州之戰中,那些和黃石做過生死搏鬥的敵人都給他留下很兇悍的回憶。要說死在黃石手裡的白甲兵都不止一個了,今天這個無論是氣勢、動作還是身材都不像是個久經沙場的老兵。

本來想用手裡的匕首當半個盾牌使,可面對對手揮斧的時候,左手掌里如果有個匕首反倒不太得勁,黃石一甩手就把匕首向那個人扔了過去,趁那個敵兵側頭閃開的時候,黃石順勢讓開了旗矛,跟著就把它挾在左腋下。

那個敵兵用力地往回拉矛,黃石左手穩穩地握住旗矛桿,右手一掄長劍就砍在了敵兵前握的左臂上,慘叫聲中敵兵鬆開了右手去捂斷臂,他在驟然失去重心後一個倒栽蔥就向著山腳下滾去。黃石面不改色地把牛錄旗收入手中扔在腳下。他在敵兵翻滾下去之前看清了對手的面孔,大概是個二十歲左右的年輕人。

這時周圍已經響起了好幾聲慘叫聲,簇擁在黃石身邊的幾個內衛別的姑且不論,至少一身的裝備是對面的後金軍絕對不能比的。在敵兵衝上來之前,他們早已經蓄勢待發,接著就居高臨下給仰攻的後金軍以猛烈的一擊。

那個揮斧的猛漢又沖著黃石撲過來,黃石扔掉了匕首以後,整個左手都能握在劍柄上用力了,他雙手架住斧柄,仗著身高和體重的優勢,手臂先急轉一圈,跟著一揚就把對手的斧頭旋飛了出去。對面的敵人面色驚慌地後退了兩步,沖著空手的敵人,黃石把寶劍擎過了頭頂,就打算用一個重劈解決他。

把寶劍深深後引的時候,黃石從對手的臉上看到一絲恐懼……一口氣已經吸到了底,對手臉上的恐懼之色更濃了……就在他要發出一聲大喝,並全力斬出這一劍的時候,對手已經恐懼得臉都開始扭曲了,還後退了一步——這一系列動作其實也就是瞬間。

緊跟著黃石也覺得腦後颳起一陣風,在寶劍將動未動的一剎那,一個龐然大物從他身邊呼嘯而過,洶湧的氣流差點把黃石帶得一個踉蹌。

眼前赫然是一個騎將的背影,那戰將手握一柄青龍偃月刀,側身就是一個勢大力沉的橫劈,黃石看著對面敵人的首級飛上了半空,同時他還聽到一聲渾厚的大喝,那深沉的男低音里滿滿浸透著威武的大丈夫氣概:「斬——」

無數的騎兵接連不斷地躍入戰場,黃石和他的內衛們發現自己莫名其妙地退出了戰鬥的核心位置。剛趕到的騎兵們發出了驚天動地的吶喊聲,小小的戰場也一下子沸騰了起來。黃石一連後退了好幾步,終於看明白了眼前的局勢,他左手摸著劍鞘,把尚方寶劍插了回去。兩側還是不斷有騎兵從背後衝出,腦後遠遠地傳過來一個人奮力的吼叫:「殺啊,兒郎們,殺奴啊!」

……

金參將領著數百關寧鐵騎趕到後沒有一刻,戰鬥就沒有任何懸念地結束了,二十幾個後金兵都被蜂擁而來的關寧鐵騎剁成了肉醬。還有十幾個後金騎兵根本沒有下馬,他們趁著本隊牽扯住明軍注意力的機會,盡其所能地飛快脫離了戰場。黃石的內衛因為關心主帥,所以也沒有再去追趕他們。

「建奴拋下了友軍和上司臨陣脫逃,而關寧鐵騎卻爭先奮勇殺敵……」黃石用只有自己才能聽見的輕聲自言自語了幾句。面前的友軍正亂鬨哄地清理戰場,洪安通已經把黃石的劍撿了回來:「大人,劍。」

黃石把這把劍和長匕首也都插回鞘中,洪安通帶著難掩的羨慕看著黃石的另一把佩劍,忍不住出聲問道:「大人,用尚方寶劍殺賊,可謂樂乎?」

「哦……」黃石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痛快得很,用尚方寶劍殺賊總比殺牛好。」

這話激起了黃石周圍內衛官兵的一片笑聲,當年薩爾滸之戰前,遼東鎮已經是軍窮兵疲,兵部右侍郎楊鎬下令殺牛誓師的時候,士兵換了三把刀子,連著三刀都沒能捅進牛肚子里。下不來台的楊鎬一怒之下,讓士兵拿尚方寶劍去殺牛,總算是把牛殺了。

薩爾滸、瀋陽、遼陽三戰後,遼東鎮軍戶子弟中不甘為異族統治的,大多都逃難朝鮮或是南下旅順。東江軍九成以上的官兵都是遼東鎮子弟,黃石一提這個殺牛的典故,長生島官兵無不大笑,但笑聲漸漸變成了悲切的嘆息之音。

當年遼東鎮軍戶窮困,遼東眾將都主張讓子弟兵多吃幾個月飽飯,多下發些武器再去進攻建州,但大明兵部嚴令不許,認為軍費預算已經超值,所以兵部告訴遼東鎮——糧草只能發到這個冬天,如果再不進攻建州就沒有糧餉了。

一個內衛軍官唏噓道:「如果……如果當年遼東鎮的父兄們能有大人發給我們的盔甲,薩爾滸我們又怎麼會輸呢?」

這話讓包括黃石在內的長生島官兵一下子都沉默了,當年除了三刀捅不開牛肚皮的意外,就是遼東鎮的大將杜松也裝備奇差。杜松的鐵頭盔已經銹透了,大明工部給外面塗了一層漆就當正品撥給遼東鎮用,結果在戰場上一發流矢竟然就洞穿了杜松這樣大將的鐵盔,把他當場射死。

杜松的家丁搶回了家主的屍體,那如同紙糊一般的頭盔讓閣老徐光啟也很無奈,不過他也只能痛心疾首地哀嘆兩句而已,大明工部並沒有任何官員為此受到懲罰。文視武如奴婢,武視文如寇讎!東江鎮官兵本就多出身於遼東鎮軍戶,薩爾滸之戰遼東鎮數萬官兵戰歿,因此長生島官兵也多有父兄死於其中。

一個內衛感慨地小聲複述起鄧肯的話:「我大明工部的官員,真都該被殺頭。」

洪安通不是遼東鎮軍戶子弟出身,這個話題他插不上話,他眼見眾人提起舊事默然無語,洪安通用力地把馬刀在空中挽了兩個刀花,然後熟極而流地把馬刀一拍入鞘,沖著黃石大聲說道:「這把刀已經有好久沒有見過血了,屬下雖然日夜練習,但總擔心武藝已經生疏了……」

拍了拍腰間的劍柄後,洪安通跟著發出了一聲滿意的嘆息聲:「今天總算是開葷了,總算是寶刀不老。」

這話引起了周圍一片附和的讚歎聲,最近一段日子來內衛隊總是干著類似憲兵的工作,今日和後金兵痛快淋漓地廝殺一番後,不僅僅黃石精神大振,他手下的這隊內衛也如同染血過的一把鋼刀,磨礪出一股銳利的殺氣來。

激情釋放過後,金冠大步流星地向著黃石和他的手下走了過來,走到黃石身前他先是深深一鞠躬,接著就輕舒猿臂,把手裡的大刀優雅地轉了一個圈,刀柄重重地落在了地面上。

金冠右手扶住刀柄,左手扶膝跪倒:「末將姍姍來遲,請黃軍門恕罪。」

張國青和吳玉也緊跟在金冠身後趕了過來,他們同時在金參將左右側後單膝跪下,同聲唱到:「末將來遲,死罪、死罪!」

「三位將軍請起,多謝三位仗義援手了。」黃石急忙伸手做了一個扶起的動作。在這三人身上今天已經下了不少本錢了,要是都被後金兵打死了那可就賠大發了。昨天這三個人加上那個生死不明的胡參將雖然騙了章明河,但說到底他們是關寧軍,黃石也不是他們的頂頭上司,最多讓他們再吐些功勞和銀子出來,算是略施薄懲也就罷了。

剛才觀戰的時候,黃石已經把自己的想法跟章明河說過了。黃石雖然責備了章明河兩句,但還是答應給他重新發下火銃。在長生島的條例中,雖然有損壞武器的相應懲罰條款,不過那些條例中的案例要件和章明河昨天犯的錯誤並不完全吻合,以往從沒有發生過友軍惡意盜竊長生島軍用物資的行為,所以黃石打算回去以後補充上一個條例,而不再追究這件事情了。

看著金冠等人跪在前面,黃石身後的章明河雖然恨得眼睛裡都要噴出火來,但他也沒有再糾纏下去的理由了,章明河覺得自己最好還是以黃石的意志為意志,這樣才能儘快地融入到長生島嫡系中去。

金冠雖然不知道黃石心裡的盤算,但他猜想黃石總不會讓自己下不來台。金參將聽到黃石語氣這麼客氣,心裡忍不住又打起了小鼓,思忖著:客氣就是見外啊,見外就是不把那人當自己人看啊……金冠聽見背後傳來盔甲的摩擦聲,張國青和吳玉似乎有起身的意思,他連忙咳嗽一聲,把頭垂得更低了:「末將幾次三番遇險,都是黃軍門救的命,這大恩大德,末將真是無以為報啊!」

金冠說到後來聲音里已經帶上了哭腔,張、吳二人立刻猛醒過來,正要站起來的身子一沉,都撲通趴到了地上:「黃軍門屢次救命的恩德,末將沒齒不忘,沒齒不忘啊!」

姚參將不在的時候,金參將顯然就是眾人之首,他狠狠地拍打了地面幾下:「昨夜聽說建奴退兵,末將等想去追擊,一時間軍器不足,胡一寧那狗賊就攛掇末將去向章將軍借火銃,末將一時被豬油蒙了心,想先借來用用,打完就還……」

說到這裡金參將發出一陣長吁短嘆,愧疚得已經說不出話來了。他背後的另兩個人心領神會,知道這一關是躲不過去的,所以也跟著一起破口大罵胡一寧。罵了一會兒胡一寧,又是金參將帶頭,三個人話鋒一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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