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卷 萬仞指峰能擔否 第一節 忠言

天啟五年十二月二十六日,黃昏

取勝的明軍基本完成了對戰場的清理工作,盔甲一共繳獲了千又五百餘套,刀劍槍戟也有兩千餘件,這些裝備關寧眾將似乎沒有太大興趣、也不太好意思和黃石分,所以就統統歸了東江軍所有。那些刀槍劍戟也就算了,可盔甲實在是好東西,它可是軍國之器、理論上邊軍戰兵也只能按人頭髮給。盔甲就是在覺華這個倉庫中心也沒有什麼儲備。

入夜後在黃石的營中,長生島的參謀軍官測試起了武器,其中也包括關寧軍的各式火銃,覺華關寧軍有些庫存的鳥銃根本用不上,黃石就讓手下看看這批火銃的質量如何。明軍的鳥銃是仿造日本的火繩槍做的,不算很重也不需要支架,如果可以用的話黃石就打算把它們運回去給輔兵使用。

有了上次測試旅順鳥銃的經驗,長生島的參謀軍官為鳥銃點火後就拚命地逃開,而連續測試的三支鳥銃都不負眾望地炸膛了。鄧肯作為長生島資深的火器專家,在仔細檢查了一遍鳥銃後向黃石彙報,這批鳥銃比上次遇到的還要偷工減料,內徑都只旋鏜了一次、最多不超過兩次,所以必須要大大地減少裝藥量,否則一點就炸。

「廢品,完全沒有用的廢品,我大明的工部官員都該被弔死。」聽到鄧肯用「我大明」這三個字的時候,周圍的都沒有特別的反應,因為鄧肯用這種稱謂已經是屢見不鮮的事情了。

黃石還拿了些三眼銃回來,這種裝備是明軍最喜愛的武器,姚參將他們慷慨地表示可以送黃石五百支。三眼銃因為有一個厚實的外壁,炸膛的可能性比較小,但它使用的鐵都是用煤冶煉的生鐵直接鑄造的,所以質量比長生島現在使用的熟鐵槍管還要差。為了安全起見,鄧肯覺得最好也要也不要按照定額去裝葯,而且這東西槍管又短,威力小得可憐。

「使用安全裝藥量時殺傷力與弓箭相彷彿,遠遠不能和弩機相比。四十米外對棉甲有輕微致傷能力,二十米外對鐵甲沒有致傷能力,與其用這個,還不如給輔兵裝備鋤頭和匕首,至少還可以用來幹活。」

鄧肯的意見代表了大多數測試軍官的看法,這讓黃石放棄了白拿些三眼銃走的想法,有了這筆銀子,黃石打算在長生島修一個新的炭火水力爐來煉熟鐵,再把炭火熟鐵鍛造一下用來做槍管,這個三眼銃既然被評價得這麼低,那還是婉言謝絕姚參將他們的好意吧。

與此同時,在金冠的大營中,姚參將正在看金參將指揮幾個心腹擺弄一件秘密武器……

蓬!

今天金冠向黃石討了一門長生島火銃當紀念品後,眼下他正給老兄弟姚與賢展示這件兵器,姚參將綳著臉走向十步外的盾車。對後金的這種裝備,長生島火銃從來就是一穿兩洞,同一輛車上還有幾根弓箭,大部分頭都淺淺地扎在盾板表明,一用力就能扒拉下來,而專門拖過來實驗的弩箭也只不過射入了一個頭,離穿透還早得很呢。

這種守城弩機當年旅順防禦戰的時候張盤也用過,後金的盾車差不多就為了防禦明軍這種弩機而設計的,姚與賢撫摸著盾車上的幾個大洞,臉上的肌肉劇烈地抖動著,眼前火銃造成的可怕破壞讓他簡直不能相信,過了好久姚參將才抬頭和金參將對視了起來,兩人不約而同地點了點頭,臉上都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

天啟五年十二月二十七日,清晨,瀋陽

正沖著城門的官道上支起了一個帳篷,帳篷被撩了起來,能看見門口鋪了一條厚毛毯子,孔有德懶洋洋地半躺在這毛毯上,一手支地撐著腦袋半在毯子上,另一隻胳膊有氣無力地揮舞著:「罵,接著給我罵。」

帳篷周圍有一批東江難民在城下席地或坐或卧,武器、旗幟七零八落地扔了一大片,他們的馬也都解開了韁繩和馬鞍,任由它們自行在路邊挖掘凍土下的草根。東江難民武裝在地上插了好多木棍,把白紙做成的橫幅和標語貼在上面,撐起來展示給城上的守軍們看。

這些標語和橫幅上畫滿了豬狗、老鼠、青蛙和螞蚱,明軍士兵拿著棍棒指點著上面的東西,一刻不停地給瀋陽的守軍大聲解說著,一口咬定這些東西就是濟爾哈朗,從昨天開始,孔有德還讓幾個軍士在城門下唱大戲,把濟爾哈朗奚落了個體無完膚。

今天上午孔有德還從女營找來了幾個女人,讓她們拿著紙做的兵器在城下向濟爾哈朗叫陣,這些女人都穿上了花花綠綠的裙子和棉襖,在城下拿腔作勢地擺弄一番造型,然後就紛紛表示要和濟爾哈朗單挑,質問他敢不敢出來迎戰。圍觀的明軍士兵一個個也都把盔甲解開了,七嘴八舌的跟著起鬨,為叫陣的女人們喊好。

歷史上在努爾哈赤遠征遼西時,遼東兩藍旗和蒙古右翼面對著全師而來的東江難民武裝時,便是猛將莽古爾泰也龜縮在瀋陽城裡不敢輕試其鋒。這次正藍旗不在,鑲藍旗和蒙古右翼更是勢單力薄,所以無論孔有德在城下如何叫罵,濟爾哈朗就是絕不踏出城門一步。

瀋陽城旁的山頂上,平遼將軍毛文龍靜靜地看著城門前的表演,鑲藍旗以一部分兵力據守瀋陽不出,剩下的則和蒙古右翼一起集結於遼陽。阿敏完成軍事集結後,掩護東江軍左翼的耿仲明兄弟頓感壓力倍增,不得不退向本部尋求保護。

現在阿敏的萬餘大軍已經出遼陽北上,一直挺進到了虎皮堡安營下寨,和瀋陽守軍遙遙呼應。這支存在於東江軍側後的野戰部隊對毛文龍形成了很大的威脅,在他們的影響下,東江小股難民也不敢脫離大部隊太遠,這更進一步影響了毛文龍的打草谷效率。

進入遼中平原之後,東江軍收集到的物資本一直遠大於消耗,但從昨天開始,東江本部的糧官就報告收入開始嚴重減少了。以平遼將軍毛文龍多年來的專業眼光來看,幾天之內收入就會急劇下降到與支出相抵,然後凈損期就該到來了,如果那個時候再開始往家走,等走回家的時候好不容易打來的草谷就又會被吃得七七八八了。

從瀋陽通向遼陽的方向上,白天是一柱柱的青煙、黑夜有一團團的火光,遼西的後金大軍應該也已經得到消息了,如果東江難民走得晚了,阿敏倒也不介意付出些犧牲拖住他們幾天,好讓後金大軍趕回來給毛幫主一頓老拳。

只是阿敏這次的算盤註定又要落空了,每當這個時候,指引左都督、東江總兵官的那顆將星就會無聲地提醒他——是時候了,走吧,退一步海闊天空……

「退兵吧。」毛文龍長嘆著氣輕聲說道,憑藉著那股與生俱來的直覺,左都督認為現在退兵正是恰到好處,他回過頭大步向下山的小道走過去,同時加重了語氣命令道:「立刻退兵。」

「遵命,大帥。」陳繼盛和其它東江軍官都抱拳鞠躬,把毛文龍恭敬地送走了,在他還是毛文龍親兵隊長的時候,陳繼盛對老長官的戰略嗅覺就崇拜得五體投地,其他的軍官也都對毛大帥迷信得很,平遼將軍的感覺真是像占卜一樣精確啊。等毛文龍離開後,陳繼盛等人毫不遲疑的紛紛下令:

「撤兵,回朝鮮去。」

「速速退兵,返回寬甸。」

「傳本將令,全體回師。」

……

遼東明軍一撥撥地開拔,孫家兄弟也紛紛背好行裝,準備返回朝鮮義州,他們現在住的地方本是一個鐵匠鋪,努爾哈赤在瀋陽周邊修築了大批這樣的手工作坊,這次都成了東江難民的臨時避寒處。

自打住進來以後,孫家兄弟就仔細檢查過整座房屋了,現在他們正做著最後一次清掃,老三和老四正收拾屋裡的桌子,這幾張桌子本來是他們睡覺用的,但現在已經用不著了,他們倆拿竹片把桌子上的鐵片都起出來,一個不拉地扔到了包袱里收好。

老大已經將窗戶紙都撕下來了,把它們團了一個卷,和皮革一起塞到背包里,老二則小心地給瓷碗、瓷碟上包好稻草,最後數了一遍數後打包捆好帶走。他們出門後點了把火,滿心歡喜地拖著大包、小包走向了隊伍。

「孫二哥。」

背後傳來了一聲高興的喊叫聲,老二回頭一看,原來又碰上了義州的鄰居白家祖孫二人,這些日子孫家小子出去輪換站崗的時候,白爺爺就在野地里掏田鼠窩,幾天下來就把近百個田鼠家庭的冬糧納入囊中。

白家小子不用說,就是白爺爺背上也有小山似的一個包袱,孫家四個兄弟趕忙上去扶住老頭子:「白爺爺,您悠著點,小心腰!」

「小子們別看不起爺爺,爺爺的腰板硬朗的很!」從朝鮮義州到瀋陽,一路風餐露宿,但白爺爺卻日漸精神矍鑠。他甩開孫家兄弟,健步如飛地跟上隊伍,露著幾顆殘缺不全的牙,爽朗地哈哈大笑著:「爺爺我心裡高興,高興啊!」

……

此時的覺華也是同樣一個晴朗的凌晨,黃石早早就走上指揮台,冰面上燒了一夜的篝火大多都快熄滅了,只剩下一縷縷的青煙,早班的守衛正有條不紊地和值下夜的崗哨做著交接工作,一夜就又這樣平平安安地度過了。

黃石覺得後金基本搶到了要搶的東西,理論上也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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