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卷 橫掃千軍如卷席 第四十八節 工兵

方才趙二姑娘一定要黃石許諾暫時不開船她才肯去換洗,黃石見一個女孩子這麼勇敢,一時不禁有些心軟就點頭答應了。可是在這段等待的時間裡,黃石覺得上覺華還是很不妥,眼前外有強敵、內有制肘,怎麼看都不是一個作戰的良機,他自認為不過是欠趙家一條命而已,把這個趙二姑娘救走也就算是對得起自己的良心了。

黃石直視著那雙滿含希望的眼睛,沉聲把自己的想法告訴她。

「這次建奴軍勢很大,已經迫近覺華島,沒有多少時間了,正是千鈞一髮的時候,長生島幾千戰士冒死遠道而來援助覺華……如果令兄能領導覺華和我們並肩作戰,也許還有戰勝敵人的可能。目前在下的軍隊既然不能進入覺華,那麼最穩妥的辦法莫過於前往他處了。趙小娘子,請恕在下無禮,令兄先私仇後公務,將覺華陷於死地絕境,在下實在是愛莫能助。」

覺華固然有四個營的正規軍,但黃石早知道這些守軍不堪一擊,勢必像其他地方的關寧軍一樣潰敗。他雖然有心說些安慰話,但想到其實說什麼也沒用,未必能讓趙二姑娘安心,何況這個慘敗估計也就是幾天內的事情了,瞞著她也沒有什麼意義。

趙二姑娘十分驚訝,怎麼黃石早在十幾天前就預見到覺華的危難,而且連時間都算得差不多?世上真有未卜先知這樣的奇人嗎?以前趙二姑娘心裡一直有種感覺——那就是這個人可以救她大哥和大姐的性命,所以她才冒險賭上一賭。跳海前趙二姑娘就對黃石的預言深信不疑了,不然她也不會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聽黃石的口氣,長生島的軍隊真要去寧遠了,她不由得臉色大變。

趙二姑娘沖著黃石拜了一拜,黃石連忙閃身避開。

只聽趙二姑娘言道:「小女子聽說太子少保離開北京的時候,天子以遼西邊事相托,天子並且曾開大明門,親登皇城送行……」

見黃石沒有否認,趙二姑娘繼續說道:「太子少保大人既然仰承聖意,又攜百戰百勝之積威,豈能辜負君恩,坐視覺華有失?」

黃石並不回答趙二姑娘的話,卻突然問道:「皇上是不是有聖旨到過覺華了?」

以黃石所想,必定是天啟已經下聖旨通知過覺華了,所以趙二姑娘才從她哥哥那兒知道了黃石進北京的事情。趙引弓顯然沒有按照聖旨來辦,那就只有一種可能了。黃石又冷冷地問道:「時間倉促,皇上一定是下了中旨,趙大人肯定是拒不奉詔了吧?」

中旨不經過六部、更沒有內閣元輔或次輔的副署,武官和太監雖然不敢不遵從,但對文官來說確實可以認定是偽詔,如果不接旨一點錯都沒有。明中葉以後,拒絕接受這種三無中旨或者被廷杖對文官來說都是一種榮耀,也是足以讓他們吹噓一輩子的話題。曾經挨過廷杖的人以後出門下巴都可以多揚起三分,因為他們可以自稱:「曾把大明天子駁得啞口無言,只好靠打人出氣。」所以走到那裡都享受眾人群星捧月一樣的敬仰目光。

歷史上在萬曆朝,曾經有人上書一次性把神宗、貴妃和他們的兒子全都罵了個狗血噴頭,洋洋洒洒一份萬言書,不僅把貴妃同異常高齡的狐狸對比了一番,還給萬曆皇帝建立了他和豬狗這些動物之間的聯繫。當時就把大明天子氣得雙手不住地哆嗦,還從牙縫裡擠出了一段話:「這廝……這廝好生無禮,是成心來騙廷杖來的吧?朕……朕是決不會讓他如願的!」

而文官不接三無中旨比挨廷杖更加值得炫耀,畢竟後者只是駁得皇帝啞口無言,而前者是直接扇了皇帝老子一個大耳刮子。泥人還有三分土性呢,明朝皇帝不願意也丟不起這個人,所以到了王朝後期,不到萬分緊急的時候皇帝一般不用中旨,但就是這樣也常常被文官拒旨。

看趙二姑娘啞口無言,黃石更知道自己所料不差,而聖旨里也必然提到了自己對戰局的看法和安排,所以這趙二姑娘才會認為自己深謀遠慮,是她家人的大救星。只是趙引弓以一己之私,置萬民於險地,黃石想到這個心中就滿是厭惡,他輕輕一拱手:「覺華之事,余實在是有心無力,趙小娘子且休息,等船到了山海關,自會送趙小娘子去遼東都司府。」

說完黃石就要轉身走人,趙二姑娘情急叫道:「太子少保大人且慢,小女子還有一言。」

黃石略帶不耐煩地說道:「趙小娘子還要說什麼?請快點講吧。」

趙二姑娘昂首大聲說道:「記得四年前,太子少保大人旋師廣寧,掃平亂賊,名揚天下,更大義滅親。」

這番話聽得黃石直皺眉頭。當時孫小姐已經做出了她的選擇,也差不多是她唯一可能的選擇——幫助她的漢奸父親;而黃石也做出了自己的選擇,這是他不會有絲毫猶豫的選擇——什麼也不能讓他背叛自己的民族。但是孫小姐之死始終是他心中一塊隱痛,舊部中對他比較熟悉的幾個人都明白這一點,大家已經早就不提這事了。

「如果當時太子少保大人不回師平叛,滿城幾十萬百姓勢必盡數淪陷於建奴之手,老弱必遭屠戮,男丁淪為奴籍,女子販於西虜。這幾十萬人家性命皆出於太子少保大人之恩,他們的子孫後代皆為太子少保大人所賜。使無太子少保大人,家兄豈有今日之前程,小女子又如何能安居家中?此恩此德,實難回報萬一。」

說到這裡趙二姑娘的語調激昂起來說:「雖然家兄氣量狹小,不能容人,但太子少保大人發兵來覺華,是為了覺華幾萬兵民,他們何辜,竟受到家兄連累!現在大人之兵離覺華不過咫尺之遙,怎能束手旁觀?怎能見死不救?還望大人能像在廣寧一樣公而忘私,以百姓生靈為重。」

黃石輕輕「嘿」了一聲還是沒有接茬,但臉上憤憤然的神色已經有所鬆動了,趙二姑娘挺了挺腰,就大聲質問起來:「家兄心懷私怨,置覺華幾萬生靈於險地,但他尚存僥倖之心,自以為足以保境安民。今日太子少保大人若負氣而去,與家兄又有何異哉?它日覺華若能得僥倖,太子少保與家兄實乃一丘之貉;若果如太子少保大人所言,則足下乃見死不救者,較之家兄,豈非等而下之乎?」

確實如同趙二姑娘所言,趙引弓還是因為對長生軍有偏見,加上盲目自信才拒絕黃石上岸,這是能力見識問題;而黃石則是明知覺華有難,如果他因為私人怨恨而見死不救,這毫無疑問是人品問題。

如果黃石就此離去的話,他也能找出各種理由來推卸責任、為自己開脫,就如同他當年在廣寧深入敵後受到審查,因為不得不交待自己的一些情況,結果連累到那個商人一樣,永遠不會有人能為此指責他。但那件事卻是他黃石要背負一生的原罪,在夜深人靜的時候黃石還是要面對靈魂深處的拷問。現在盤旋在他心中的問題是——如果他有能力卻不去解救覺華的幾萬條人命的話,那他黃石又和後金強盜有什麼區別呢?

「趙小娘子說得好,令余茅塞頓開。」黃石輕聲說了一句。

然後黃石沒有說話而是沉思起來。如果他沒來覺華也就算了,現在的情況是覺華就近在咫尺。倘若說商人的一家受到屠戮足以令黃石的心永遠流血,那麼坐視覺華幾萬條性命陷於水火,豈是黃石靈魂能承受得起的重負么?靜靜地思慮一番後終於下定決心,說道:「但還是沒有辦法上岸,除非趙小娘子能說服令兄鑿冰,而且要動員全部人手以最快速度進行。」

登陸最大的問題就是通過浮冰區,現在天這麼冷,小船被撞翻的話人很容易就被凍死了,大炮運送起來更是會困難無比。以目前的覺華島來看,必須要把港口兩側的冰層都敲碎,然後讓洋流具有危險性的大塊浮冰帶走才行。

趙二姑娘聽完後略一沉吟,說道:「小女子知道後山一個地方,港灣水流速度很慢,也沒有什麼風,不知道可不可以登岸。」

如果浮冰不高速運動的話,倒是可以清理開一條通道,也許趙妹妹說的是個辦法。當然還得派人觀察地理環境才能決定。

不過……黃石奇道:「趙小娘子如何知曉這水文、風力?」

「家兄常常在家中處理公務,小女子幫忙打打下手,一來二去這些水文地理的情況,也就都知道了。」覺華這裡海運的糧船、過往的客商都很多,趙引弓時常讓妹妹幫忙核對文書,而妹妹也確實幫了他不少忙。看見黃石滿臉都是異色,趙妹妹道:「太子少保大人儘管放心,小女子這就去給指路吧。」

「那就有勞小娘子了。」

此言一出,趙妹妹明白黃石決心已定,心裡頓時大大鬆了一口氣。她趁熱打鐵,繃緊了腰身豎起柳眉,昂然說道:「太子少保大人當真海量。事不宜遲,小女子隨時聽候差遣。」

黃石上上下下打量了趙妹妹一番,心想這身衣服上甲板恐怕不太方便,寬袍大袖就像唱大戲的演員。

趙二姑娘忙低頭看著自己的衣服,肋下確實猶如一個大蝙蝠的兩翅,褲子也鬆鬆垮垮得不成體統,她抖抖衣袖,對黃石笑道:「這有何難?太子少保大人給小女子幾根繩子好了。」

趙二姑娘揣著繩子急匆匆地回船艙里去整理衣服,很快趙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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