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卷 橫掃千軍如卷席 第四十節 垂詢

黃石跪倒在地,那個太監急不可待地宣讀起了口諭。天啟的聖旨也就是異常簡練的幾句大白話——看來皇帝的心情很焦急,要黃石火速跟著來人入宮陛見。

「臣,領旨。」黃石磕了頭後,站了起來,發現酒樓的人都直勾勾地看著自己,個個瞪大了眼睛,孩子們也都被這種氣氛嚇得連大氣也不敢出。那個太監也不知道是急的還是跑路累的,滿頭滿臉都是大汗。他跑了幾條街,總算找到了黃石,心裡鬆了一口氣,在額頭上胡亂抹兩把,甩甩手上沾的汗水:「黃軍門,趕緊跟咱家走吧。」

黃石扶正了頭上的帽子,低沉著應了聲:「是,公公您先請。」然後就邁開大步,跟著那太監。人群自動閃開一條空道,兩邊擠著的人爭先恐後地掂著腳伸長了脖子,把目光定在黃石身上。隨著黃石一行往外走,老百姓小聲驚嘆著:「竟然是黃宮保啊!」,「怪不得這麼好口才!」,「儀錶堂堂!」。

那個九爺站在人群的前排,手中的空酒碗還平舉著沒有放下,不過裡面已經連一滴酒都沒有了,剛才黃石接旨的時候九爺手一抖,就把剛剛斟滿的一碗酒都倒進自己袖口裡了。現在九爺臉上的表情猶如一個痴呆,他站在桌子邊目送著黃石走向樓梯,終於傻傻地擠出了一句:「宮保爺,長命百歲。」

這話並沒有說的很大聲,但在一片安靜中黃石還是聽得很清楚,他腳下雖然沒有絲毫的停留,卻扭了一下頭,笑道:「九爺,您也長命百歲。」

黃石和他的部下蹬蹬地走下樓梯,直到他們的身影消失在樓梯下面後,一向反應靈敏的九爺這才回過味來。九爺撲通趴倒在地面上,手裡的酒碗也甩了出去,在地板上滴溜溜得直打轉,絲綢商人沖著朝廷二品大員消失的方向大叫起來:「宮保爺折殺草民了,小人這可當不起啊!」

這喊聲傳入黃石耳中時,他已經快走到了酒樓的店門口。酒店老闆剛才在廚房裡正忙活,耳邊聽到似乎黃石來了,也沒鬧清是怎麼回事就騰騰地從後面沖了出來,斜里往前一插正堵在大門口。好個中年胖老闆,剛才身上的棉綢小襖已經不見了,現在他頭扎一方白抹布,腰上系著灰黑色的大圍裙,高高挽起袖管,右手裡緊握著一把尖耳剔骨刀,一尺多長的刃上還正往下滴血。

老闆竄出來堵住門以後就直眉瞪眼地往街上望,找找哪個人像黃石,嘴裡兀自嚷嚷著「哪個是黃宮保?」。他手裡的剁肉刀猶自握得緊,那凶神惡煞的樣子把站在他背後的太監嚇了一個哆嗦,跟著就是勃然大怒,手裡的拂塵向著胖老闆一揮:「哪裡來的狂徒?來人啊,給咱家叉將了下去……」

「且慢。」黃石笑著在那公公肩膀上一按,又止住了幾個就要上前叉人的禁軍官兵,他對那老闆拱手一禮:「多謝閣下相送,足見盛情。」

胖胖的中年人正要說話,他身後的夥計趕了上來,就手推了老闆一把:「爺,您還拿著刀吶。」

酒樓老闆聞言連忙低頭往自己手上看去,接著就是全身一震,手一松刀就掉到了地上,人也連忙退後了兩步閃開店門,撲通就跪倒了下去,腦袋扎向地面:「草民並無歹意,請宮保爺恕罪啊~~~~~~~」

黃石搶上了一步把胖子從地上扶了起來,然後哈哈一笑就大步跨出了門檻,跳上了馬昂首而去。

一行人離開的時候,九爺拚命從二樓窗戶探出了身體,扯著脖子往大街上喊:「看啊,看啊,那就是萬人敵黃宮保!」

夥計們扶著驚魂未定的店老闆在椅子上坐下,還急忙給他端了一碗人蔘湯補補中氣。另外一個夥計一邊把地上的刀收好,一邊有些後怕地說:「沖著黃宮保舞刀子,嘖嘖,幸好宮保爺不和咱爺計較,不然今天這事兒輕不了。」

「你懂個屁!」胖老闆猛然發了一聲吼,臉上露出一幅鄙夷的表情:「宮保爺能在百萬大軍里殺個七進七出,他老人家哪看得上我這把破刀片子啊。哎——」老闆摸了摸自己的大光頭,「別說我拿把切肉刀了,一百個人拿一百把砍刀上去也是白給啊。我有啥能耐呀?宮保爺捏死我不就跟捏死只螞蟻一樣么?」夥計趕緊低頭連連稱是。

接下去不少天,這座酒樓生意興隆。店老闆沖著客人繪聲繪色地把他的歷險記講了無數遍,情節越來越精彩,他自己在故事裡也從一個普通人漸漸變成了先知先覺的諸葛亮,自稱禁軍上來拿他的時候,他還能和黃石談笑自若。

黃石一行從酒樓向著紫禁城馳去,禁軍鳴著鑼在前面開道,京城的百姓們圍攏在路旁,翹首望著土道上馬隊揚起的滾滾黃塵。黃石作為萬眾矚目的焦點,一直隨著太監進入大明門,市民仍聚集在門外不肯散去,興高采烈地把他們剛剛看見的形象和以前說書先生講的情節加以比較。

進入紫禁城以後,有的太監趕去通報天啟,還有的則幫助黃石更衣換甲。他們早在去找黃石的時候就派人去過黃石下榻的驛館了,等天啟傳黃石覲見的命令再度下達時,黃石已經換好了自己的將軍盔甲。

走到正殿內,黃石按照禮部官員的教誨,目不斜視地沖著正面筆直跪倒,叩首的同時大聲唱道:「微臣黃石,叩見吾皇,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一個略帶急迫的聲音傳入他耳中:「黃卿家平身。」

「謝皇上。」

站起身來以後,皇帝又下令給黃石搬凳子坐,等他再次謝過並坐穩了以後,天啟就隨口介紹了屋子裡的另外的幾個官員給他認識。坐在天啟御座左下首的是大明公司現任總經理、內閣首輔顧秉謙,排在他後面的另外兩人則都是內閣次輔,分別是丁紹軾、馮銓,這三個老頭都滿臉肅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住了黃石。

董事長朱由校身後還站著秘書處秘書長魏忠賢。魏大爺也是一臉嚴肅,別看老魏頭在朱董面前連椅子也撈不到坐,但原本負責打掃衛生的魏大爺現在絕對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了。顧秉謙總經理早已經恨不得搬去魏大爺的辦公室住,以便天天及時請示,省得犯錯誤。

等手下幾個臣子如同蟋蟀一般互相打量了一番後,天啟再次開口:「黃卿家。」

黃石連忙向前一欠身:「臣在。」

御座上的天啟臉上隱隱都是不安和惶急,他皺著眉毛問道:「毛帥和黃將軍久與東虜交戰,自當深知東虜虛實,今日黃將軍明白回話,東虜到底有多少可用之兵?」

黃石吸了一口氣就要說話,天啟見狀又急忙補充道:「黃卿家,朕要聽真話,不要聽好聽的假話。」

「遵旨。」黃石沉聲應道,接著就昂首對著殿內眾人說道:「以微臣所知,建奴定製,年滿十五而不滿六十者,曰丁,分屬八旗,曰旗丁。其旗丁少則不足五萬,多亦不過六萬之數,裹挾之西虜,亦不過萬眾,至於亡命之漢奸,不可遠戰。建奴三丁抽一丁,曰披甲,其數亦不過兩萬耳。」

聽到這個數字後,天啟的眉頭皺得更緊了,他飛快地揮了一下手,就有一個太監捧著一個盤子走到黃石面前,上面裝著幾分手抄的奏章,重要的段落已經用硃筆在下面描出了加重線。

黃石把這些文件都大概地翻了一遍,毛文龍的預警報告是四萬到五萬,遼東經略府說的是四萬,而兵部的細作也彙報說大致有五萬之數,這些文件中還明白無誤地指出後金動員了七個旗的一百六十個牛錄。

天啟一直盯著黃石的動作,他看黃石看完了就用眼神示意了一下首輔顧總經理,鬚髮皆白的顧老頭咳嗽了一聲,黃石連忙抬頭向他看去。

顧總顫顫巍巍地說道:「道路人有傳言,東虜此次行師十萬,黃軍門怎麼看?」

「必是誇大無疑。」黃石輕手輕腳地把幾張紙又放回了盤子里,那個太監也一聲不發、靜悄悄地退了下去,黃石挺直腰桿雙手按在膝蓋上,沖著顧總經理笑道:「閣老,以末將之見,既有遼東經略府和兵部的邸報,那就不必再聽什麼道路人的傳言了。」

黃石這番說完後,顧秉謙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聽見天啟發出一聲冷哼,從牙縫裡擠出不善的音調來:「高第,果然是辦得好差事!」

聽到這聲評價後,顧秉謙連忙掉頭對皇帝說道:「聖上,高第才赴任不到一個月,此次他初掌軍務,所以有點過於穩重保守了。」

看天啟又哼了一聲卻不置可否,顧秉謙就又調頭問黃石:「以黃將軍之見,高經略此舉如何?」

這話問得黃石心裡直打鼓,他記得這高第是閹黨的一員,而今天這滿屋子的人,除了天啟,可都是閹黨的核心成員。黃石聽顧秉謙話的意思似乎是有為高第開脫的意思,但——如果他們真要為高第脫罪的話,為什麼剛才沒有人提前來暗示我一下呢?我在外面等了那麼久,他們要想和我串通一把,明明有的是機會啊。

想著這些念頭的時候,黃石又偷偷看了天啟背後的魏忠賢一眼,那老魏頭雙手垂在身側,眼皮微微下搭彷彿老僧入定一般,臉上更是面無表情,一幅人畜無害的模樣。黃石看魏忠賢一幅死乞白賴的模樣,心裡又是暗罵了一聲:「老狐狸」,嘴裡只好吭吭唧唧地說道:「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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