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卷 橫掃千軍如卷席 第三十九節 說書

自打入京以來,黃石就一直低調做人,他既然放棄了奪取天下的野心,自然也不需要在民眾面前爭取他們的擁戴了。今天長生島一行人都穿著普通的軍服,黃石也一樣。一個內衛不等黃石吩咐就朗聲說道:「這位爺請了,吾等是東江鎮左協張攀張將軍手下軍士,奉命來京公幹。」

那人聽說他們不是黃石的手下,心中有些失望,表面上倒也沒有失卻禮數:「原來是鄙人冒昧了,幾位軍爺恕罪則個。」

這個客人轉身對大伙兒說道:「皇上招黃宮保進京陛見已經有一段時間了,不過一直沒有聽說黃宮保離開,想來還沒有走吧。」

「是啊。」遠處的另一個顧客贊同地點點頭,大聲接話道:「按照我朝規矩,邊將奉旨進京陛見,離開的時候都要開大明門,擂鼓送行,黃宮保臨行前也會向著宮門三叩謝恩才是。這些日子從來沒有聽說過有這事兒發生,應該還是沒有走。」

不知道那哪裡又傳來了一個聲音:「以黃宮保的功勞,皇上會不會在宮城上送行啊?到時候讓我們也有機會瞻仰一下聖容。」

「那可就不知道了。」

酒客們各抒己見,酒樓的老闆也忍不住從廚房跑出來,扯著嗓門摻乎,剛才還是冷冷清清的酒樓上頓時人聲鼎沸。有幾位客人帶了女眷,她們也紛紛小聲地參與討論。

剛才被酒保稱為九爺的人,怒沖沖地又罵起了關寧軍,越嚷嗓門越大,他的生意賠了,真是氣不打一處來:「拿了那麼些銀子還不好好打仗!等皇上震怒,哼哼,讓他們都喝西北風去吧。」

「可不是嗎?九爺說得好。」老闆滿臉激憤,他已經決定關門一些日子了,這兩天減價出清存貨讓老闆肉痛得很,所以一聽見有人罵高弟就急忙接茬。酒店老闆這些天睡不好吃不下飯,體重減了不少,胖嘟嘟的肚子也小了一圈:「又戒嚴了,這生意沒法做了,遲早得關門。」

旁邊的桌子有個客人一直對長生島這桌人挺感興趣,一聽內衛自報是張盤的手下,便猛地一拍桌子,指著金求德叫道:「黃宮保不就是東江左協副將么?那你們幾個不就是黃宮保的手下么?」

這話一喊出來,酒樓上的客人目光都向黃石這桌望了過來。金求德掃了黃石一眼,看到他的長官低頭夾菜,臉上並無一絲一毫的特殊表情。金求德抱拳向周圍晃一晃,對酒樓上的人說道:「各位請了,吾等……嗯,張將軍是黃軍門的屬下,吾等自然也是黃軍門手下……」

這話雖然說得含糊不清,但酒樓上一下子就更熱鬧了,人群呼啦一下子站起身,擁擠到黃石他們這桌周圍,七嘴八舌地紛紛問黃石長得什麼樣,是不是面如滿月、眼如銅鈴、力大無窮?還有人吵吵著問他們黃石是不是還在北京?有沒有機會見見黃石?或者知道黃石現在住在那裡。

就是後面桌子上的女眷也偷偷用餘光掃射這邊,還有一個女孩子乾脆大大方方地坐直,向黃石他們張望過來。黃石注意到自己的內衛和金求德都笑呵呵地異常興奮,就笑著對周圍的人說道:「諸位,我們幾個只是來京公幹的人,我們職務低微,是從來沒有過機會見上黃軍門一面的,所以他長得如何也無法描述,恕罪則個。」

周圍的人問不出什麼消息,有些失望,有幾個嘆著氣就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去了,其他的人也顯然失去了興趣,他們隨便又說了幾句,也就意興闌珊地走開,不再騷擾長生島眾人了。

等他們散開後,黃石作了個手勢叫幾個手下湊近。長生島的人因為失去顯擺機會而變得有些無精打採的,黃石壓低聲音跟他們悄悄說道:「這些人跟我們無關,打聽些消息也不過是回去跟朋友們做談資。一旦被他們纏上,我們就什麼也不要幹了。我們進京要辦自己的事情,萬萬不要招惹是非。讓他們扯他們的,我們自己吃自己的。」

「大人,反正我們也是一天到晚閑著,也沒有什麼好乾的。」一個內衛不滿的小聲嘟噥起來,一肚子的廢話和牛皮都憋在胸口讓他感到很不舒服,這個內衛難受得直在椅子上亂扭,嘴撅得都快能掛油瓶了,說話的聲音也忍不住提高了些:「我們給他們講講遼東的事兒,讓他們請我們頓酒也是好的嘛。」

「沒出息的東西。」黃石聽後又是一聲笑罵,看著那傢伙一臉的喪氣,心下也明白那內衛沒有撈到大吹法螺的機會所以很不爽,黃石把酒壺往他身前一推:「隨便喝,今天我請你喝個夠。」

「你要講什麼?」

背後突然傳來一聲大吼,原來又是那個長了兔子耳朵的九爺,他看向黃石的眼光中充滿責備和不滿。九爺掉頭對這店裡的夥計招呼道:「店小二,那幾個軍爺一桌的酒錢算在本大爺帳上。」

「好嘞。」

吩咐過店小二後,九爺回過頭來沖著黃石發出傲然自得的一笑,一種黃石過去在小財主身上常常看到的笑容:「鄙人行九,人稱九爺,這位軍爺怎麼稱呼?」

一下子滿酒樓的目光就都再次回到了黃石一夥兒身上,黃石無奈地長身而起,對著那九爺拱手說道:「在下姓張,東江千總。」

「張總爺,講些邊事來聽吧。」九爺的提議立刻得到大家的轟然響應,滿耳都是人們不依不饒的聲音,那九爺更趁熱打鐵地叫道:「張總爺就給我們講講吧,這頓水酒不提,講完了本人自然還有一份儀金奉上。」

只是這話一出,黃石的手下頓時都是臉色大變。現在黃石身為朝廷二品重臣,而那所謂的九爺不過是一個市井草民,卻對黃石大呼小叫、呼來喝去,言辭間更把黃石視同說書先生一般。如果不是黃石嚴令不許泄漏身份,恐怕早就會有內衛喝罵上一句:「你這廝好生無禮了。」

雖然他們沒有出聲,但臉上都騰起了怒意,倒是黃石面色不變,對著滿屋子的人團團一抱拳:「諸位,五年前在下投在旅順軍前效力。在下知道你們要聽黃宮保的故事,但在下實在不清楚,如果……」

不等黃石說完,下面就又是一片人聲嘈雜。

「總爺,你就隨便講講吧。」

「就是,總爺您講什麼我們就聽什麼。」

「沒錯,總爺講什麼我們都愛聽。」

黃石微微一笑,在金求德的肩膀處輕輕按了一下,然後離開桌子大踏步往前走了幾步,站定在一個寬敞的地方,面沖著滿屋子的人說道:「在下就給諸位講兩位為國捐軀的將軍,他們都姓張,不過一個是弓長張,一個則是立早章……」

店老闆覺得機會來了,隨著他偷偷的一個眼色,兩個店小二就快步跑到街上去,竭力替說書的黃石、也就是替酒樓作著廣告宣傳,招呼客人。那九爺還正在大呼小叫:「上茶,快上茶,再給本大爺端盤瓜籽來。」

……

「……旅順督司、故張盤張將軍就這樣死在這群宵小手下,旅順也失守了,幸好有幾個英勇的剛鋒營弟兄殺出重圍,找到船通知了全遼南的大明王師,正是這幾個弟兄救了遼南。」黃石輕輕地結束了他的第一個故事,這時酒樓里的人全都已經聽得鴉雀無聲。黃石揮手招來一個內衛士兵,這個人就是當年坐船來長生島求救的人之一,南關之戰過後這個人通過審核和培訓進入了內衛。

黃石拍了拍這個內衛的肩膀,對大家介紹說:「這位兄弟,當年就是他殺出重圍,並趕去長生島向黃宮保報警的。」

剛才黃石講的故事讓這個內衛回憶起張盤被俘、旅順軍潰敗的那個夜晚,他彷彿又看到旅順火光衝天的慘烈場面,彷彿又聽到無數犧牲戰士垂死前的呻吟,這個內衛雙目赤紅,兩手也不停地發抖,他哽咽著地沖著黃石叫了一聲:「大人。」

然後這個內衛就調轉過頭,用盡全力向酒樓里人的嘶聲大喊:「故張將軍在戰場上從不退縮,我們旅順東江軍圍在他的旗幟下,也從不曾後退一步,從沒有過啊,啊,啊……」話還沒有說完這個士兵就已經泣不成聲。

酒樓里的人屏住呼吸看著這個情緒激動、痛哭流涕的士兵,剛才那種看熱鬧、聽故事的氣氛已經煙消雲散了。那個九爺張著嘴發了很久的愣了,聽眾們或多或少都感到眼眶有些發熱,還有幾個女人已經是聽得眼淚直流,她們紛紛拿出手帕,擋住了自己的臉。

黃石攙著這個士兵把他送回坐位,自己又慢慢走回剛才的位置,現在他對面已經擠滿了人,樓下的客人都上來了不用說,街上的人也湧進來聽。

黃石說:「諸位,接下來就是南關之戰,故章將軍就是在那裡殉國的,在下當時正好在場……」

為了解救被圍困在南關的弟兄,幾千明軍義無反顧地從金州出兵,為了讓他們能夠飽餐一頓,城中的女人們宰殺了還沒有養大的小豬,捐獻出家裡珍藏著準備過年的大米和麵粉;然後就是和南關守軍會師,上萬士兵興高采烈地準備踏上回家的道路;但是敵軍早有準備,並不打算這麼輕易地放過他們,明軍落入了失敗就是全軍覆滅的境地……

黃石把整個故事娓娓道來,他面前聚攏的人變得越來越多,都快擠到他身邊了,這些人一個個臉上都露出了如痴如醉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