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卷 橫掃千軍如卷席 第二十五節 綢繆

陽光下的長生島沙灘籠上了一層銀光,銀光外就是一望無垠的萬頃碧波,每次黃石在這裡眺望遼海時,總是感到心情舒暢。尤其最近一段時間以來,珠玉在側,巧笑嫣然,更是讓他每每有如沐春風之感。

清爽的海風一如既往地吹拂過黃石的胸膛,他身上的盔甲在驕陽下流動著金光,讓身居高位的青年武將更是顯得英姿勃發,他身後的少女柔情似水,青絲和衣裙當風飄揚……按說這本應該是讓人很愜意的場面吧,但黃石此時卻恨不得有一個地縫讓他鑽進去才好——無地自容啊,真是無地自容。

王家的這個女孩子嬌柔得很,普通軍戶肯定是不中意的,想必是個軍官看上她了。黃石心裡也是一陣說不出的酸甜苦辣,自己明明知道很可能會遇到這種情況,但為什麼就是忍不住要來招惹這單純的女孩子呢——責任感是一個男子漢的標誌吧?可是現在我頭上還頂著一份長生島的軍事條例。

「我真渾啊,真是個好沒有品的男人,竟然會在這種時候掉鏈子……」一連串的自嘲在黃石心中滾滾而過,他根本不敢回頭去看那女孩子的表情——在這麼長時間的等待後,想必那張柔美的臉上已經充滿了深深的失望吧?兩人間是令黃石難過得有如地獄的寂靜,他背對著王姑娘站了片刻,終於沒有鼓起回頭迎上她目光的勇氣。

「如果是軍官的話,不用著急答應。」黃石自己都覺得自己的聲音很假,他一邊快步向內衛崗哨的方向走去,一邊儘力用平靜的聲音說:「如果你願意的話,可以把人名告訴我,我可以替你查查他手下(的成親情況),看看他是不是滿足了成親的條件,免得耽誤了你。」

「大人~~~~~」

身後似乎飄來了一聲較呼喚,這溫柔的聲音更讓黃石走得更快了,他頭也不回離開的時候,嘴裡還在輕聲罵著:「我真是渾啊,真是太渾了。」

……

長生島老營外槍戟林立,洪安通和幾個內衛官兵帶著一個蒙面人快步走過,大帳內黃石斜坐在自己的長椅上,左臂隨便地平搭著身前的桌子,顯得既威嚴又自信。

洪安通撩開帳門昂首而入,沖著黃石一抱拳:「大人,卑職把人帶來了。」

「傳。」黃石頭不要動,臂不搖地吐出了一個字。

「遵命。」洪安通一揚手,帳篷里的大部分衛兵就退了出去。

那個蒙面人進來之前已經被搜過了身,不過等他進來後,洪安通和另外兩個內衛仍然是手按刀柄,警惕地盯著他的一舉一動。

蒙面人也很知趣地沒有湊上來,而是就地跪倒連著磕了三個響頭,才把臉貼在地面上說道:「小人叩見黃軍門,祝黃軍門福如東海,壽比南山。小人乃是蓋州守備劉興治的家丁,今日奉家主命冒死送來此信,伏請黃軍門一觀。」

黃石連「呈上來吧」這種話都懶得說,只是哼了一聲,那個人就輕手輕腳地從身上摸出了兩個封蠟信封,把它們推到自己眼前一臂距離,然後把手縮回去重新伏下趴好。一個內衛保持著戒備的姿態走過去,飛快地彎腰一抄把信件拿到了手裡,然後盯著來人緩緩退了回來。

洪安通先接過了信件翻看了一下,確認沒有什麼什麼問題後就交給了黃石,黃石撕開信看了起來,一封是劉興祚的來信,一封是他弟弟劉興治的。

「罪人劉興祚,叩首拜太子少保、遼東都指揮使、東江副總兵黃軍門閣下。小人罪孽深重,不敢希翼赦免,唯有胸中片語,不敢不言,伏乞軍門明察……」黃石把劉興祚的信從頭到尾輕聲念了一遍,念信的語氣抑揚頓挫,完全聽不出來喜怒哀樂,軍帳中其他幾個人也都默不作聲地聽著。

自瀋陽戰敗以來,劉興祚就依靠屢次鎮壓漢民抵抗而不斷爬升,其中包括金州和復州的兩次大屠殺,最後因這些功績被努爾哈赤封為金州守備。天啟元年毛文龍收復鎮江後,又簡拔親兵張盤為千總,令其率五十人在金州右屯(旅順)登陸,張盤抵達遼南後,地方百姓群起擁戴,遂斬殺旅順後金守將。

其後劉興祚屢次派出軍隊攻打張盤,但均被張盤所敗,張盤在旅順連勝劉興祚的討伐軍後又趁勢進攻金州堡,劉興祚棄城逃向蓋州,此乃第一次收復金州。但這時皇太極已經在鎮江擊敗毛文龍,擒殺毛文龍部將張元祉等人,遂回師攻金州。張盤兵敗退回旅順後,努爾哈赤遷怒於金、復、蓋、海四衛軍民,下令盡屠之!劉興祚積功升為金、復、蓋、海四衛副將。

在這個時空里,劉興祚要比黃石前世更慘,由於黃石吸引走了更多的後金野戰軍注意力,所以張盤對劉興祚的漢軍的攻擊也就更為兇猛。

黃石記得在原本的歷史上,莽古爾泰和皇太極偷襲張盤得手後,劉興祚還算過了幾年好日子。直到天啟七年毛文龍發動平山戰役,東江軍五戰五捷,繼任的遼撫——大閹黨閻明泰認定關寧軍不足用,錦州不足守,就從錦州撤退,並把節省下來的二十萬兩銀子運向皮島。其後遼南東江軍除了金州以外,又陸續收復了營口、耀州、海州……在海州之役時,張攀為了鼓舞士氣當先登城,戰歿,尚可義接任旅順守將,尚可喜接任廣鹿守將;遼東陳繼盛也攻入建州,包圍了薩爾滸和後金舊都赫圖阿拉,這也是歷史上後金版圖最小的時候,對形勢感到絕望的劉興祚就跑去投降了毛文龍,這次想不到他竟然會這麼快就來向黃石請降了。

念信的時候黃石就在腦海里搜索著自己對劉興祚這個人的印象,結果無論是能力還是人品黃石對這個人都不太看好——「小人一個,而且無能」,黃石暗自給這個人下了定義,他手中的信里滿篇滿頁都是奴顏婢膝語句,還閃爍其詞地拒絕給出明確的投降日期,更不肯保證他能為明軍做什麼。好像歷史上的毛文龍也很鄙視劉興祚的為人,所以歷史上毛文龍只給了劉興祚一個掛名的游擊,用來招降後金漢軍用,結果劉興祚就跑去袁崇煥那裡密告毛文龍要叛變。

袁崇煥倒是對劉興祚很欣賞也很信任,在雙島殺毛文龍後,袁崇煥還為劉興祚請功,並任命劉興祚為加銜副將,讓他領十個營的東江軍。黃石在前世看過的滿文老檔里,劉興祚也曾興高采烈地告訴皇太極他因為告叛有功,被升為副將職,還吹噓說拿到東江鎮總兵的職務不過是早晚的事情,並許諾會帶全軍歸順皇太極。只是其後孫承宗再次出任遼東經略,劉興祚覺得風聲又不太對了,就再次首鼠兩端起來,皇太極惡其反覆,就派人攻擊他的大營,把劉興祚千刀萬剮處死。

黃石跟著打開了另一封信,這封信的主人是劉興祚的弟弟劉興治,黃石才看了幾眼,心中的輕蔑就一掃而光。劉興治在信里列出了詳細的奪取蓋州的計畫,還附上了不少後金軍的機密情報,黃石一頁頁翻完劉興治的信,看到他在最末還把自己和大哥罵了個狗血噴頭,說他們早就該死了,現在情願拼上一命來換取朝廷的寬大。

黃石沉思著該怎麼回覆劉興治,面前這個趴著的信使是他的心腹,劉興治在信里告訴黃石有什麼命令都可以讓這個信使口頭轉達,如此就萬無一失了。

想了一會兒,黃石心裡已經有了計較:「抬起頭來吧。」

那個差人抬起頭後,黃石手指輕敲,一字一頓地告訴他說:「回去告訴你家主,本將不要蓋州,本將要一個人頭。」

「不知黃軍門要誰的人頭?」劉興治的那個心腹說話的時候,眼睛飛快地左右閃爍了一下。

黃石微笑了一下:「他們幾個都是本將的心腹之人,本將無須瞞著他們。」

「小人知錯了,請黃軍門恕罪。」劉家家丁說著就又磕了幾個頭。

黃石也不阻止他,等他咚咚地磕完後平淡地說道:「回去告訴劉——參將,本將要皇太極的人頭。」

參將這兩個字被黃石咬得很重,這也是他現在手裡能拿得出來的最大籌碼,另外他黃石手下迄今為止可還沒有參將呢,他想劉興治應該明白這的籌碼里的含義。

這個籌碼果然很重,那個劉家家丁聽完以後就愣住了,好久才輕聲問道:「黃軍門是小人家主殺一個偽王子,好做見證么?」

「不然,本將不要其他的偽王子,就要皇太極的命。」黃石記得他前世劉興治都幹了什麼,皇太極剮了他大哥劉興祚以後,問劉興治到底想清楚了沒有,如果想清楚了就去把陳繼盛的腦袋給他取來。

當時陳繼盛剛剛又打贏了皮島戰役,明軍野戰斬獲的上千顆首級里,幾乎全部是真韃子。後金方面的記錄里也承認了這次的失利——差不多是毛文龍的平山戰役的兩倍(在平山戰役中毛文龍報斬後金批甲、無甲、漢軍、民夫數千人,後金方面也承認損失五百多旗人)。

隨後劉興治就帶領親兵登上了陳繼盛掌管的皮島,還偽造了遼東經略孫承宗的手書,陳繼盛聽說是德高望重的孫承宗下的命令後,就含淚面向北京而跪,引頸就戮。劉興治當時的膽色和謀略都沒有什麼好說的,更有一腔的狠辣,做起事情來乾脆利落,絲毫不拖泥帶水。其後劉興治強行下令皮島軍隊投降皇太極時,雖然被毛文龍的岳父沈世魁和尚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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