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卷 橫掃千軍如卷席 第二十四節 煩惱

說話的人是劉興治,他極力鼓動他大哥劉興祚起兵,但劉興祚卻還是很猶豫,他吞吞吐吐地說道:「大貝勒昨天就帶著十幾個牛錄回來了,恐怕復州之戰不像外面傳得那麼慘,大金還是很有力量的。」

「有個屁的力量啊。」劉興治對他大哥的說法嗤之以鼻,他一直覺得自己對形勢和人心有一種近乎本能的感覺,他狠狠地拍著手叫道:「要是真有力量,代善就不會急著回來了,他這麼急急忙忙地趕回來,一定是深怕後方有變,所以才急急忙忙地趕回來虛張聲勢了。」

看他大哥還在猶豫,劉興治已經急得要發狂了:「大哥啊,做事情切忌首鼠兩端,要不就死心塌地地跟著老汗干,要不就反正回大明那邊去,你必須要挑一個,然後就一腦門干到底,腳踏兩隻船是絕對沒有好下場的。」

「黃軍門說赦免漢軍,可沒有說赦免旗人啊。」劉興祚滿臉都是憂慮,伸出手分別指了指弟弟和自己:「我們現在可都是入了旗了啊,黃軍門課沒有說赦免我們。」

「大哥你好糊塗啊,那黃軍門還能怎麼說?他難道能在布告上說:『我以功保原漢將劉興祚、現名愛塔者無罪有功?』,那不等我們投降,就被老汗滿門抄斬了!」劉興治雙眼盡皆發赤,脖頸上的青筋都跳起來了:

「黃軍門忠義之名播於天下,第二次布告里他殺老軍為漢軍報仇更是效千金買骨之故計,他怎麼會自食其言打自己的耳光呢?再說,你我兄弟去黃軍門軍前投效的話,全遼的漢將、漢軍都會翹首以盼,看他怎麼處置我們……黃軍門又怎麼會動我們一根汗毛呢?他又怎麼敢動?」

可是無論劉興治怎麼又蹦又跳,他大哥都是一幅狐疑不決的面孔,最後被弟弟逼急了,劉興祚發狠道:「我倒有個萬全之計,不如我們暗地和黃軍門通信,在派一個兩親信首倡義幟,如果蓋州那裡無力鎮壓只有龜縮的本事,我們就也起兵,如果蓋州還有餘力,我們就再等等,你看如何?」

這個計策把劉興治聽得呆掉了,他半晌才冷冷地反問:「大哥真是妙極,那如果蓋州命令我們去鎮壓,大哥又打算如何辦呢?」

「這個。」劉興祚捻著鬍鬚思索起來,茫然地回答說:「看來此事還要從長計議。」

「大哥啊。」劉興治恨鐵不成鋼地開始咆哮了,他眼下已經是又急又氣了:「黃軍門說過:『斬官獻土者,以其官官之,以其土授之』。眼下我們不去殺代善、奪蓋州,恐怕下面還有人惦著我們的首級呢。再說,讓其他人首倡義幟,我們的功勞就少了一半,這是一。還有蓋州建奴……」

「二弟。」劉興祚喝了一聲。

但那劉興治仍然不管不顧地說了下去:「黃軍門所向無敵,老汗遲早還得回建州當野人去,蓋州建奴一旦有了防備,我們起事就困難了,這是二。所以我們還是挑頭干比較好,而且成了我們還是世鎮蓋州的將門,不成黃軍門也要替我們向朝廷請賞,我們到復州一樣能活得很好。」

「此事容我三思,容我三思……」

失望的劉興治走出他哥哥的官邸大門後,抬頭望了望天邊翻騰的烏雲,跌足長嘆道:「多謀寡斷、首鼠兩端,我劉氏一門死無葬身之地也!」

……

天啟五年七月九日,復州

「小弟見過哥哥。」

「兄弟快快請起,真是想煞我也。」

章明河牽著一個看上去和他差不多的人進了密室,兩個人才坐定就議論起這次的復州之戰來,兩個人說了一會兒,章明河就捧出一個錦囊,打開一看裡面全是他從長生島抄襲來的各種條例。章明河把這些條例一張一張地交給來人看,同時如數家珍地敘述出上面的各種細節,顯然他早已經爛熟於心了。

來者名叫章觀水,也是故選鋒營指揮章肥貓的家丁之一,和章明河關係一直很不錯,南關之戰後他們兩人又互相扶持著與金州督司李乘風作鬥爭,早就如同親兄弟一般。章觀水看了一會兒,突然頭也不抬地問道:「黃軍門的救火營,想必戰力更為可觀了吧?」

「不錯,不僅僅是救火營,那磐石營也已經非同小可,你也知道磐石營一般的老兵本是來自我選鋒營的……」說到此處,章明河恨恨地跺了一下腳,這次選鋒營的表現讓他感到無地自容:「同樣是故張將軍練的兵,到了章督司手裡也還是一等一的強軍,可這次卻是一觸即潰,連長山、廣鹿的那些水營兵都不如。哎,我真是把故張將軍和章督司的臉都丟盡了啊。」

章觀水已經放下了手裡的長生島條例,神色平靜地看著章明河,聽他說完後就安慰道:「大哥掌管選鋒營還不到半年,士卒未附,這很正常啊,不必過於介懷。」

「可那些從我們選鋒營里出去的老兵,就是那些在磐石營里的傢伙們就附了黃軍門了。」章明河急吼吼地說道,手掌還一個勁地在桌面上拍打,神情甚是惶急:「你沒有看見他們身上的那股氣勢,根本是遇佛殺佛,遇神弒神,打得那些建奴雞飛狗跳,幾無招架之力呀!」

章觀水倒是一點兒不著急,他仍是一幅不緊不慢的樣子:「此乃黃軍門治軍有方,我們比不了,不要說我們,說到治軍演武,恐怕故張將軍都要甘拜黃軍門的下風。」

「所以我抄了這些條例來。」章明河重重地把桌子上的條例一拍,滿臉都是毅然決然的神色:「不就是不許養家丁么?我跟小的們說了,我也組建一個復州教導隊,他們都去參加,然後我也進行復州代把總資格認證……」

「什麼?什麼?」章觀水一時沒有聽清,連忙追問了起來。

「代把總、代千總資格認證;官兵統一吃食堂;優先給士兵說媒;不許娶小腳女人;不發軍餉……」章明河洋洋洒洒的就是一大串,選鋒營上下本來就知道長生軍戰鬥力可觀,這次復州戰役給他們的震動更是極大。章明河等軍官也都是剛被黃石從底層提拔上來的,他們震驚之餘,幾乎是一致同意了章明河向長生島學習的提議,也紛紛表示能夠忍受部分個人利益受損。

「大哥想得很好,但小弟擔心黃軍門還有什麼秘密沒有告訴我們,畢竟我們不是黃軍門的人。」

章觀水的話正是章明河擔心的東西,他長嘆了一聲:「我也這樣認為啊,黃軍門肯定還有些祖傳的絕技沒有公開,不過只要能學到黃軍門五成的本事,也就夠我吃一輩子了。實不相瞞,我早想拜黃軍門為義父,但黃軍門從來不收義子,不然只要肯傳我練兵之法,就是讓我拜黃軍門的義子為義父都完全沒有問題啊。」

「既然如此,大哥為什麼不幹脆投入黃軍門麾下呢?」

「這個……」章明河被問得一愣,他一直擔心投入黃石麾下自己就當不成營官了,可是他剛剛說拜黃石當義父甚至義爺爺都沒問題,只要能當上黃家人就可以了,這兩種想法聽起來似乎有些自相矛盾。

「大哥所擔心者,五外就是黃軍門會收大哥的權,不知道小弟猜得對不對?」

「不錯。」

「可沒有黃軍門的提拔,大哥和我什麼也沒有,弄不好現在還是李乘風那廝的家奴,不知道小弟說的是也不是?」

「不——錯。」

得到肯定的答覆後,章觀水不緊不慢地分析起來:「所以小弟以為,如果我們處處防備著黃軍門,容易被人說成忘恩負義。而且無論大哥和我都是黃軍門力排眾議提拔起來的,地位也都是由黃軍門力保而穩固的,我們身上早就貼上了黃軍門的牌子。以小弟的思量,恐怕黃軍門也拿我們當作嫡系……至少是半個嫡系看。」

「那你的意思是……」章明河撓了撓頭皮,有些遲疑地說道:「可黃軍門從來沒有跟我提起過這層意思啊,連暗示都沒有過。」

章觀水也不再賣關子了:「我猜黃軍門不肯和我們明說有兩個原因。第一是顧及朝廷大法,不敢肆意地踐踏我大明『大小相制』的法度;第二嘛,恐怕黃軍門根本就不在乎我們選鋒營,黃軍門認為他的嫡系部隊足夠用了,我們本來就是可有可無的人物。」

章明河怔怔地呆了片刻,有如老僧入定一般的神色木然,過了好久才自言自語道:「我是鬼迷了心竅了,有的點權力就瞻前顧後地怕別人并吞,全然沒有留意到黃軍門不但不想并吞,還頗有把我推出來的意思。」

章觀水擊節叫道:「是啊,大哥。黃軍門那是什麼前途啊?至少也能封萬戶侯吧,看復州之戰長生軍的氣勢,就是仿沐家例永鎮遼東都不是不可能。我們這輩子是肯定要在黃軍門手下效力的,我們的子孫怕也都是得在黃家後人手裡討生活,現在要是黃軍門召親兵的話,我就是打破了頭也要擠進去。」

「我也一樣。」章明河輕聲跟了一句,心裡已無絲毫猶豫,他斬釘截鐵地說道:「明日我就去長生島,請求黃軍門接收選鋒營。」

「不妥,不妥。」章觀水趕忙阻止道:「黃軍門怕是不敢要,不然朝中的言官肯定會彈劾黃軍門跋扈、無人臣禮。」

「那你說怎麼辦?」

「小弟以為,我們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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