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卷 橫掃千軍如卷席 第九節 魔戒

黃石縱身一躍,從馬上跳落到地面後,他不等徹底站穩就雙臂探出,把洪安通託了起來:「洪兄弟請起,你辛苦了,我話說得不對。」

「屬下當不得大人此言。」洪安通雖然掙扎,但黃石也還算有力氣,加上他也不敢拚命反抗,所以還是被黃石從地上拉扯起來。

「你放手去查王家小娘子好了,但我還是不希望有大批的內衛跟著我。」看到洪安通又在那裡運氣等著爭辯,黃石就輕聲問他:「你為什麼追隨我來這個長生島?」

洪安通一時語塞,他撓了幾下頭也沒有想出什麼堂堂的道理,支支吾吾地說道:「屬下就是想跟著大人,也沒有什麼為什麼。」

「因為我是漢人,因為我是大明軍官,因為我拯救了很多遼東百姓,因為我對每個人都很好,因為我從來沒有利用權力欺辱過任何一個平頭百姓……」黃石靜靜地說了很多條零碎的理由,洪安通獃獃地看著他的上司,傻傻地連聲稱是。

「你如此,那些投奔我而來的百姓也都是如此。」黃石笑著搖了搖頭,還順手在洪安通的肩上拍了兩下:「他們都愛我,就如同你一樣,我黃石是生活在一批愛我的人中間,我不需要一天到晚地貼身保護。」

洪安通咀嚼著黃石話裡面的含義,但在此回話的時候仍然神情毅然:「大人的意思屬下明白了,但建奴狡詐,大人一身系萬千軍民安危,屬下以為不可不防。」

「防當然要防,但我不喜歡你們防的方式。」黃石說到這裡停了下來,摸著眉毛整理著自己的思路,而洪安通就站在他面前靜靜地等著下文。終於,黃石搞清楚自己到底對什麼反感了,他仰起頭看著洪安通:「你和內衛每次跟我出去,看那些兵民的表情就如同在看敵人,就像今天你看王小娘子的神情一樣。我不否認其中可能有建奴的細作,但我相信島上九成九的人都是敬愛我黃石的。」

洪安通忙不迭地說道:「大家都是敬愛大人的。」

這話讓黃石自得地微微一笑:「這就是問題所在,你們臉上的表情傷了那些人的心,讓他們覺得我在懷疑他們。」黃石看到洪安通滿臉都是茫然,不禁又搖了搖頭:「我相信長生島的軍戶都不會負我,所以我不會負他們,從此以後,你們要不就別跟我出來,要不就別傷他們的心。」

洪安通愣了半天才恍惚地開口問道:「如何既能保護大人,又不傷軍戶們的心呢?」

「沖著他們笑。」黃石輕鬆地把手背負在身後,對著洪安通露出了信任的笑容:「你們既要學會沖著別人笑,也要學會看懂別人的笑容,一個真心沖著我歡呼的軍戶,肯定不會是我的敵人的。」

……

回到老營後,黃石立刻看見楊致遠正堵在門口,這傢伙回來以後立刻開始工作,連黃石特批給他的假期都只休息了一半:「楊游擊,怎麼了?」

楊致遠欠了一下身:「稟大人,有個官司要請大人示下。」

隨著時間的流逝,軍法條例也變得越來越嚴格細密,楊致遠已經很少就軍法問題來找他了。黃石估計又是出了什麼沒有預見到的情況,楊致遠這是找他來批准新條例了。兩個人此時已經走進老營大帳,金求德和李雲睿正拿著幾份等在裡面,他們見到黃石來了也一起行禮。

黃石覺得軍法問題應該無法很快解決,所以走到他到正中位置坐下後立刻對楊致遠說:「把新條例呈上來吧,我今天晚上看過,明天一早給你好了。」

不想楊致遠搖頭說道:「回大人話,沒有什麼新條例,是關於老條例的問題。」

「原來是老條例啊。」黃石有些奇怪楊致遠怎麼會提出這方面的問題,這個已經早有定論了:「如果下面的軍法官認為老條例不妥,可以向你報告,如果你也認為不妥,就可以向我請示,但這次的官司還是要按照老條例判罰。」

「大人,末將以為,這次的官司不能按照老條例判罰。」楊致遠反駁的聲音不高但卻很堅定,說完以後他就把一套案宗推倒了黃石面前:「末將敢請大人立刻看一下。」

黃石盯著楊致遠的眼睛看了一眼,然後飛快地示意他和金求德、李雲睿都坐下,然後低頭打開了案宗。

這起案件的情況非常簡單,一個長生島老兵殺了一個新投降的漢軍士兵,還奪走了死者的妻子,死者的弟弟為此告上了長生島軍法司,目擊證人很多,兇手也供認不諱。黃石仔仔細細地看完了案件簡述,又前後對照了幾遍,不禁抬頭狐疑地問楊致遠:「這個案子很不好判罰么?」

「很不好判罰,末將敢請大人看一下供詞。」

黃石的身體向後靠了一下,眼睛也有些憤怒地眯了起來,他冷冷地說道:「楊游擊,我的事情很多,要是每個案子都要我看供詞,我根本看不過來。」

楊致遠迎著黃石的目光,不卑不亢地說道:「末將敢請大人看一遍供詞。」

聽完這話以後黃石又盯著楊致遠看了幾眼,手下「嘩」地一把掀開厚厚地供詞,嘴裡嘟囔道:「最好值得我一看。」說著他就低頭看起了審訊記錄。

供詞有很多,光目擊者就有幾份,但重點在於兇手、兇手的兄長,死者的妻子和死者的弟弟則四份上,黃石看了一會兒臉上的怒氣就散去了,再過了一會兒他就露出了戚然的表情:「可憐,真是可憐啊。」說著黃石的手就摸上了自己的眉骨,並輕輕地捏著自己鼻樑。

這個長生島的士兵是天啟三年逃難來的遼民,蓋州戰役的時候就是一個新兵了,而且當時就在黃石那隊英勇作戰,還負過重傷。到了南關戰役的時候這個士兵已經是個果長,在突破中央的時候再次立下戰功並再次英勇負傷,他雖然沒有進入教導隊但卻也記錄在案,軍中已經把他作為下一批軍官集訓的重點培養對象。

死者和兇手並不是第一次見面,兩年前這個士兵和大哥、小弟一起南逃,當時死者還是一個漢軍哨探,兇手一家當時被死者所在的哨騎隊(三個騎兵)捉住了。根據一般的規矩,只要逃亡者能夠提供足夠的財物就可以換回一命,但這個倒霉的士兵沒有錢行賄漢軍,所以那伙哨探就奪走了這對兄弟的妹妹和妻子作為買命錢。他們的小弟試圖保護家人還被打傷,沒有走到旅順就咽氣了,兇手當時就握著死不瞑目的小弟的手發誓要報這血仇。參加長生軍後他一直奮勇作戰,屢立戰功,確實實踐了自己的諾言。

天啟五年漢軍大批南下逃亡金州並轉送長生島,這個士兵在人群中發現了殺害他弟弟的那個漢軍哨探,更讓他不能容忍地是——他發現自己的妻子已經成為了這個漢軍的老婆……

黃石輕手輕腳地合上了宗卷,用的是合上死者的眼帘那麼尊敬和謹慎的動作。他臉上肌肉抽動了一番,輕拍著宗卷問楊致遠:「兇犯有後了么?」

這個自然不會記錄在口供上,但楊致遠也其實也問過了:「很小的孩子,失去母親的照顧後,死在去旅順的路上了。」

「喪子,奪妻,殺弟。」黃石喃喃說道:「此恨此仇,不共戴天。」

楊致遠高興地說道:「大人明鑒。」

可黃石接下來的一句話又把楊致遠打落谷底:「但還是要軍法從事。」

一邊的金求德和李雲睿綳著臉一句話也不說,楊致遠知道從這兩個鐵石心腸的人身上要不到任何幫助,就獨力做出了最後的努力:「大人,法不外人情。」

「法不外人情么?」黃石自嘲地笑了一笑,他一直認為權力就像書中的魔戒一樣,它會利用人想幹些善事的念頭來掙脫束縛,等到權力不再受到約束的時候它就是徹頭徹尾的惡了。

「是的。」楊致遠頑強堅持著,他抓過那些口供翻出死者的妻子那份,指著他們對黃石說道:「這女人也是被搶走的,這個漢軍本來就該死。」

如果此時心軟的話,黃石能夠想像會發生什麼情景,大批長生島士兵就會開始尋找過去的仇人,那些沒有仇人的長生島士兵也可能趁機壓迫原來的漢軍士兵,口供么……只要有熟人在,總是容易編出來的。

楊致遠不知道黃石的心理波動,他看見黃石臉上陰晴變換就充滿希望地遞上了草擬好的赦免令,同時還加了一句:「大人明鑒,末將以為可以赦免此人,讓他戴罪立功。」

「長生島軍法不是人情而是秩序,它在我黃石之上。」黃石看也不看地就把赦免令推了回去:「軍法條例說過的,殺害原漢軍士兵,搶奪他們的財產、女眷,其罪不赦!」

……

自從後金下令編丁入庄後長生島的軍情收集就又一次受到打擊,這不僅僅是集中營式管理帶來的好處,還因為有膽色的漢民已經紛紛逃亡,以往後長生島有聯繫的人更是帶著家屬前來投奔,後金統治區剩下的大多是被嚇破膽的漢民了:「建奴正把復、蓋附近的百姓送向遼陽,現在這兩衛周邊的村落已經空了三成,卑職無能,具體的兵力分布無法打探清楚,我軍在復蓋兩地的軍情網已經多被摧毀了。」

在黃石沉吟的時候,金求德也忙著補充說:「末將以為,這該復、蓋地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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