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卷 橫掃千軍如卷席 第四節 銀幣

黃石他們才看了一小會兒雨,吳穆就興高采烈地過來了,本來這種祈雨的活兒本該是地方文臣的工作,但長生島既然沒有文臣也就只好讓吳公公代勞了。

「吳公公辛苦了,這場雨可都是您的功勞啊。」黃石領著大批的軍官和吳穆客套了幾句,一邊殷勤地建議他去洗個熱水澡:「吳公公千金之體,一定要小心啊,我長生島事務繁多,還要多多仰仗公公呢。」

太監們的身體一向較常人弱些,當然更不能和武人相比,現在吳穆全身上下都已經濕透了,牙關正一個勁地打著戰,嘴唇也凍得發紫。但看到下雨後他心裡也很是高興,支撐著和黃石又說了幾句話才匆匆離去,嘴裡還哆哆嗦嗦地哼著歡快的小調。

可是等吳穆離開了以後,楊致遠又是輕輕地一聲感嘆:「皇上身邊看來是出小人了。」黃石不動聲色地掃視了一圈身邊的人,發現包括金求德、趙慢熊在內,他手下所有的軍官都露出或多或少的贊同表情。

從萬曆寵信貴妃開始,北中國就連年大旱,自萬曆天子企圖立皇三子為太子,這北中國的旱情就一天比一天更厲害。文臣集團(包括東林、齊、浙、楚等黨)已經為此攻擊了萬曆天子幾十年了,鄭貴妃作為罪魁禍首自然是狐狸精。

到了泰昌朝大災的時候,缺德的人就換成了李選侍,這個狐媚入骨、禍亂後宮的騷娘們已經被正義的東林黨趕出宮去了。但是天災還在繼續,所以說明宮內或者抄堂上還有姦邪,正義的東林黨當然不會是小人,這樣天啟的奶媽客氏就光榮地攬下了這一重任,東林黨說她是「性奇淫,穢不可言」,但具體的行為和證據嘛……東林黨又說:「宮中秘事,外不可知也。」

天啟四年十月,魏忠賢掀起大獄整東林黨,這年冬天京師和北方的山西、陝西就看不見降雪了,對此百姓們在私下裡流傳著一種傳言,那就是當今聖上被小人蒙蔽,朝廷所打擊的也都是正人君子。到了天啟五年還沒有降雪後,閹黨決心以革命的流言對抗反革命的流言,他們對此的解釋是東林的流毒未盡,因此老天爺還很不開心,所以一定要加大對東林黨的打擊力度來取悅上天。

不過很可惜,至少在長生島這個流言顯然沒有什麼說服力,黃石的部下們雖然不敢明說,但看得出來他們都認為皇上有忘恩負義的嫌疑。東林黨定策立先帝為太子、追究毒殺先帝的兇手還趕走了企圖篡位的李選侍父女(李選侍她爹是個小武官,這次東林黨的擎天保社稷的大功被他們編成了評書,在黃石的前世最後還改編成了一出京劇),天啟天子這麼不體恤忠臣顯然引發了上天的震怒。

至於黃石自己,除了屈指可數的幾個人外,他對明末的文官一律沒有好感,閹黨和東林黨他們在貪污和禍害國家方面各有千秋,閹黨在天啟五年打擊東林的大帽子是貪贓,但等閹黨上台了也沒有好到哪裡去。就黃石個人印象而言,區別就在於一個是很注重也很擅長立牌坊的婊子,另一個則是既不要臉也不太會塗脂抹粉的貨色,所以說大明已經病了,而且病得很重。

無論如何,這場雨給長生島和西、中兩島帶來了更多的水流量。十幾天後,長生島上的能工巧匠就打造好一套新的鍛床模具,柳清揚和楊致遠立刻跑來讓黃石前往視察。

水車帶動螺桿,鍛床堅硬的生鐵模具擠壓在原材上,發出吱吱作響的金屬變形聲。等模具升起後,柳清揚親手把托盤從鍛床中取出,小心翼翼地捧給黃石過目。

黝黑的生鐵托盤裡是滿滿一盤子銀幣,四周被鍛下來的零碎會被重新溶化鑄成銀板,然後再在這鍛機中鍛造成錢幣。

黃石拿起一枚銀幣在日光中仔細地觀察,模具雕刻的很用心,這個銀幣上面的字跡清晰可見,正面上方是「軍用票」三個稜角分明的漢字,這三個字下面寫著「當五錢」,最下面還有一個阿拉伯數字的「5」。黃石把銀幣翻了過來,後面從上到下是三排字,分別是「大明」、「東江鎮」、「左協」。

東江鎮開鎮以來,毛文龍為了摳出那些漂沒想出了各種各樣的「鬼點子」,發行軍票就是其中之一。毛文龍的如意算盤是他可以在東江發給各營官軍票,然後各營官和士兵用他製造的東江軍票和商人換東西,最後這些商人再去登州用軍票換銀子。

這個政策聽起來不錯,東江軍可以藉此避免和登州的糧官直接打交道,而且黃石以自己的小人之心揣測毛大帥的用意,總覺得這裡面還有些陰謀的味道。只要能用軍票從商人那裡換到糧食,領不領得到銀子就不是毛大帥的問題了,再者說毛大帥也可以趁機多發行些軍票占點便宜——歷史上毛文龍被袁崇煥殺頭的時候,東江鎮還欠著商人們二百萬兩的銀子,差不多合東江鎮九年的軍餉!袁崇煥曾罵毛文龍「躬為盜賊,劫掠客商」,既然有毛文龍這廝背黑鍋,這筆債務就被袁崇煥和後來的遼東主官賴掉了,倒霉的還是那些支持大明軍隊的商人。

就黃石的個人感覺,很多事情確實是大明的普遍風氣,但情有可原並不意味著就做得對。

至於結果么……當然是很不好,毛文龍依為干城的派山東的東江軍官和當地官員合作偽造了大量的軍票,這讓毛文龍的信用一落千丈不說,很多正直的商人還為此破產了。

在最近的東江塘報里,毛文龍把所有的責任都推給山東文官了,他還為此向天啟告了那些文官一狀。投訴天子失敗後,毛文龍乾脆在塘報里對山東文官進行了指名道姓的人身攻擊,簡直就是在破口大罵了。

可是黃石認為這個事情毛文龍也不像他自己說的那麼無辜,無論如何那些偽造軍票的人都是東江鎮的軍官,那些商人拿到軍票也都是毛文龍發的。黃石個人以為,毛文龍是無權兩手一攤,把那些倒霉的商人踢回山東去的。

但毛文龍就是這麼乾的,黃石覺得很多破產的商人都稱得上愛國者,他們冒著航海可能的損失和人身風險把物資運來遼東,他們也願意在看到銀子前先接受毫無價值的軍票,並補給完全做不到自給自足地東江鎮。

現在很多商人枯坐了幾個月,甚至十幾個月拿不到一分錢,這對他們和他們的愛國情懷都是極其不公正的。對大明來說,傷害這些人就是在打壓整個商人階層的愛國情緒,也是在割大明帝國的肉。而對極其依賴山東糧食和布匹的東江鎮自己來說,損害正直的商人利益其實就是在慢性自殺。

黃石又拾起了另一枚銀幣,他把兩枚銀幣並排高高舉起,皺著眉頭翻來覆去地比較,這鍛制的模具採用類似活字印刷的模式——黃石也不知道怎麼造模具會有更高的效率。不過這批地模具做的很不錯,兩枚銀幣幾乎看不出來差別。

楊致遠和柳清揚緊張地看著黃石的表情,他們的長官一直緊閉著嘴沒有發表任何看法,這讓他們有些揣揣不安。

「好了,以後我東江左協就用這種軍票了。」黃石左右手拇指連彈,兩枚銀幣先後在空中划出一道閃亮的圓弧,楊致遠和柳清揚都忙不迭地接住了拋來的錢幣。

「我東江鎮左協定員八千人,每兵月餉十錢,年有餉銀六萬兩。」邊軍的定餉本是一兩四錢,但是天啟朝以來,奢安、建州、白蓮之亂消耗甚大,尤其是奢安之亂,三年來動員軍隊十餘萬幾次長期出擊,耗費軍費近兩千萬兩,內外庫的儲備早已捉襟見肘。內地的軍鎮和沒有戰事的軍鎮已經停餉多年,東江鎮作為前沿軍鎮雖然只有幾十萬,但比上不足比下有餘,算起來也是中等水平了。

因為今年有南關大捷,所以天啟用內幣補上了不足的那一半,這樣上繳了東江本部一萬兩後,左協再加上雜七雜八的賞銀共有十五萬兩銀子,等黃石請求加派地方耗羨的文書到了山東後,還會有三萬的進項。所以黃石打算把這個缺額都包下來,給左協各部發滿軍餉:「我們長生島每個士兵發四枚銀幣,金州我們長生島派人去發餉,每個兵也是四枚。金州和選鋒營的人我不管,但我們長生島如果有人貪贓或是和選鋒營的將官串通貪污,那一律要軍法從事。」

「遵命,大人。」楊致遠利索地答應下來了,他心裡已經盤算了幾個發餉人選和監督人選,此外他也知道黃石還會從內衛和忠君愛國天主教會派人去監督。

「至於張攀、毛可義、毛可喜他們,按兵部的勘合結果發餉給他們,我們就不必派人去監督了。」黃石伸手從盤子里抓起了些銀幣,在兩手間往複地傾送著,簇新的錢幣發出悅耳的聲音,鍛出來的毛角還有些扎手。

山東運送來的庫平官銀都是純度超過九成九的白銀,而黃石手中銀幣則沒有這麼高的純度,大約是銀七錫三的配比,所以鑄這種銀幣已經帶來了三成的錢息。不過這錢息黃石現在還拿不到手裡,因為這銀幣理論上只是一種軍用票,黃石也規定五錢的銀幣可以在長生島老營換取五錢的白銀。

即使所有的商人都來把銀幣換成純銀,黃石也沒有吃虧,但這銀幣無論從便於攜帶還是從價值直觀方面看,都是比銀錠更好的一種貨幣。所以黃石相信隨著時間的推移,等長生島銀幣的信用建立起來以後,這錢息就是自己的囊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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