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烈烈北風意未逞 第三十九節 震動

孫承宗說話的聲音很大,黃石背後的大批東江官兵都把老孫頭的話聽得清清楚楚,救火營的嫡系官兵頓時人人滿臉發光,金求德和趙慢熊的眼睛裡都快噴出火來了,而尚可喜和耿仲明也一起向黃石投來混雜著羨慕、崇拜和討好的眼神,耿仲明的幼弟耿叔明痴呆狀地大張著嘴,他的下巴都快掉到地上了。

三年前,黃石曾在山海關面對過同樣的誘惑,那次在遼西方震儒曾經要推薦他去寧遠。三年後黃石又一次面對去遼西的誘惑,這是一個很大的挑戰,只要黃石能贏下這次的挑戰,那麼大明一半的財政支出就會落入他的掌握。黃石其實並不太擔心孫承宗不能實現為自己開武經略府的諾言,因為黃石自信只要自己在遼西就一定能保住孫承宗的位置。一個豪傑應該歡迎這個挑戰吧,只要掌握了關寧軍那麼大明的天下也就到手一半了吧。

但是……黃石終於開始想到了這個可惡的「但是」,他自問並非實至名歸的豪傑,黃石覺得自己能走到今天這一步主要還是靠著自己前世的知識。長期以來黃石在艱苦的遼東混,為的不就是避開精通政治把戲的文臣和其他勢力的牽制嗎?

「孫大人錯愛,末將實不敢當。」黃石打定了主意,恭恭敬敬地拜謝說道:「末將隸屬東江鎮,也是毛帥一手提拔起來的……」

「毛帥那裡本部堂替你去說,老夫自認這點面子還是有的。老夫知道黃石你知恩圖報,但國家大事重於同僚私情。再說老夫也不會讓你難作,將來不管你是提督還是武經略,東江鎮都不會受你節制。」孫承宗截口打斷了黃石的推辭,他一出口就把黃石才想好的借口統統堵死了,孫承宗不耐煩地揮了揮袖子:「黃石你願意還是不願意去遼西,可一言而決。」

黃石衝口而出:「我不願意!」城頭眾人一時都鴉雀無聲,黃石撩起斗篷單膝跪下,抱拳過頂:「請孫大人恕罪,末將不願意和遼西各總兵共事。」

在鎮江之戰中,黃石見過的陳忠、張元祉雖然只是兩個小千總,但兩個人都是堂堂的大丈夫。到了東江之後,黃石見到的張盤、陳繼盛也都是雄赳赳的真男兒。至於孔有德、耿仲明和尚可喜這三個人,不管他們在黃石的前世做過什麼,至少他們都是靠自己的武功一步步爬上高位來的,至少黃石此時見到的也還是滿腔熱血的勇敢軍官。

而遼西那幫總兵都是什麼東西?

祖大壽……黃石前世的滿清對祖大壽很是褒揚,甚至還有人評價祖大壽是「沉穩剛毅」的大將之才。可惜翻遍史書這個大將只有兩次功勞,第一次是在寧遠堡,副總兵祖大壽手握兩營四千戰兵,戰果是斬首五十級,因此功升總兵;第二次是祖大壽在黃泥窪「大敗」據說要投奔後金的蒙古人,斬首十二級……好吧,這其實沒有什麼。

但這個沉穩剛毅的祖大壽脫逃成癮,他在沙嶺臨陣脫逃、在廣寧右屯拋棄熊廷弼脫逃、在北京之役從城下脫逃……好吧,這其實也沒有什麼,可能他只是不善於野戰而已。

在大凌河防禦戰中祖大壽連突圍的勇氣都沒有,按說吃光了糧食投降也沒有什麼說不過去的,但是祖大壽就開始吃百姓……這其實還是沒有什麼,唐朝的張巡守城不也吃過百姓么。

但是祖總兵可不像張巡那樣首先把自己的家人拿出來給士兵吃,另外祖大將軍吃光了百姓後就決定投降了!他下令斬殺不肯投降的何可綱,而且還要把何可綱拖到城外清兵軍前去殺,以證明自己叛變的決心無可動搖。在交換了誓書並把族人、親友和部下留給皇太極作人質後,祖大壽成功地脫困了,然後……他決定不投降了!

同樣的吃人和投降的過場在錦州又重演了一遍,祖大壽這次投降後立刻寫信勸降他外甥——山海關總兵吳三桂,勸他「翻然悔悟,決計歸順」。在黃石前世的時空里,孫得功加入了正白旗,祖大壽寫了勸降信也哭喊著要求「同孫得功例」,這個無恥的要求被皇太極滿足了。在自豪地贏得了「奴才」的自稱後,祖大壽在崇禎十五年再次寫信給吳三桂,信中說:

「……不期大清皇帝天縱仁聖,不但不加誅戮,反蒙加恩厚養。我祖氏一門以及親戚屬員,皆沾渥澤。而洪總督、朱糧廳輩亦叨遇優隆。自至瀋陽以來,解衣推食,僕從田廬,無所不備,我已得其所矣,奉賢甥勿以為慮,但未知故鄉光景何如耳。以愚意度之,各鎮集兵來援遼左,未一月而四城失陷,全軍覆沒,人事如此,天意可知。賢甥當世豪傑,豈智不及此耶?再觀大清規模形勢,將來必成大事。際此延攬之會,正豪傑擇主之時,若率城來歸,定有分茅裂土之封,功名富貴,不待言也。念系骨肉至親,故爾披肝瀝膽,非為大清之說客耳……」

關寧的另一名大將吳奢是祖大壽的妹夫,他和祖大壽妹妹的愛情結晶就是號稱「用兵華麗」的新一代飛將軍(飛毛腿將軍)吳三桂。吳奢被袁崇煥委任執掌十五營關寧軍,北京之戰借口「腳疼」留在後方。

戰後吳奢出任山海關總兵,大凌河之戰前吳奢執掌的十五個野戰營加上輔兵共有八萬兵,這八萬關寧鐵騎一年的軍餉是一百四十萬兩銀子!崇禎皇帝曾把吳奢找來,要他出兵去救自己的妻兄,崇禎皇帝覺得八萬人不少了,比後金的男丁都要多。但是……

老吳將軍立刻就忘記了他領的是八萬兵的餉,極力爭辯說戰兵只有十五個營,所以是三萬而不是八萬關寧鐵騎。崇禎說三萬也不少了,也能幹很多事情了。於是吳老將軍又連忙補充,其中真正能戰的只有三千家丁,那三萬戰兵只能種種地……最後被逼上前線後,吳家父子就拋下友軍逃走了。

黃石還記得,明末農稅從萬曆朝的兩百萬兩提高了到了崇禎朝的兩千一百萬兩(這還是在小冰河時期的大災年),崇禎天子把皇帝的金銀器皿、甚至大殿里的銅壺都當掉了換軍餉。崇禎還寬恕了燒他朱家祖廟的張獻忠,因為皇帝他也知道農民是真的活不下去了。

結果李自成破北京的時候,發現崇禎除了龍袍只有粗布衣服……李自成也發出了「君未甚暗」的感慨。但闖軍從吳三桂他老子在北京的家裡就抄出了二百萬兩以上的白銀(價值大約相當八億人民幣左右。)

其它的遼西名將還有很多、很多……這些遼西大將不止一個、不止一次地威脅崇禎,如果不給餉他們就要給朝廷好看!其中祖大壽甚至揚言一個月內軍餉不到,他就要去滿清那邊了。

黃石前世就很想問問這些遼西將門——拋去關寧軍上百萬畝軍屯,你們一年還要拿大明百姓一千萬兩的血淚錢,可你們到底都為國家做了什麼?

雖然黃石自認為不是什麼正人君子,但他還是羞於和遼西將門這些人渣為伍,如果一定要和前世的某些漢奸拉關係、交朋友,黃石寧可把功夫花在三順王的身上。至於遼西將門嘛,和他們相處的重任還是交給孫承宗和袁崇煥去干吧,黃石估計自己還未必能比他們幹得更好呢。

金州的城頭上出現了一幅奇特的景象,所有的官兵此時都如同蠟人一樣地望著老人和跪在他腳前的年輕名將。腰桿挺得筆者的孫承宗幾乎認為自己是聽錯了,他不能置信地問道:「你為什麼不願意?噢,你可是擔心不能服眾么?這個完全沒有問題,黃石你斬首近九百級,遼帥李成梁腋不過是千餘而已,你更繳獲了大旗、金盔。我大明自弘治年以來,對北虜單次斬獲以你為大……」

「孫大人,末將身負國恨家仇。」兩年前黃石已經安排洪安通和李雲睿偽造了自己的履歷,把自己說成是開原附近的商人家庭,全族都死於努爾哈赤起兵,這樣時間也就算是和張再弟他們家對上了,報上兵部的個人履歷也都是這麼寫的。破綻當然還是有的,至少黃石和孔有德還有張再弟說過一些不相符的話,不過黃石覺得他們應該不會和自己作對。

黃石頭也不抬地繼續說下去:「末將是遼東人士,手下也都是遼東子弟,末將立志要親手把他們帶回家鄉,請孫大人一定成全。」

後金軍鬧騰了很久,見金州城上毫無反應也就整頓離去了。

城下的後金大軍且行且遠,當他們的後隊漸漸要從明軍的視野中消失的時候,一個後金少年白甲兵單騎衝到金州城下,他舉著一個木匣用滿語高聲叫喊。

在遼東作戰數年,不少將士也都粗通了幾句滿語,平時刻意學習的黃石和救火營的情報軍官都已經聽說無礙了。孫承宗看城上不少將士都面含悲憤,就問黃石城下的那個後金騎兵說了什麼。

「閣老,那木匣中是故張將軍的首級。」黃石凄涼的笑了笑,雖然那個白甲兵說把他吊上城來就可以,但既然他敢單騎前來,黃石自然也不肯落了下風:「打開城門,放他進來。」

那個白甲兵向被搜身一番,然後就帶上了城頭來,他也不知道孫承宗是誰,直愣愣地就說要把這個匣子親手交給黃石。不等黃石吩咐,就早有士兵把那白甲兵的話翻譯給了孫承宗,孫承宗點了點頭,洪安通就過去把匣子接下。

仔細檢查之後,洪安通才把匣子遞給黃石,後者只是揭開了一條縫,裡面的東西才隱隱露出一個模糊的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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