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烈烈北風意未逞 第三十八節 難支

黃石手裡拿著軍情彙報,暗暗笑罵自己過慮了,本來他想稍微挑動一下明軍內鬥給自己不出去血拚找借口,但現在已經明顯無此必要了。

「去叫李乘風、毛有傑、毛可喜他們,讓他們立刻去孫大人府上,有緊急軍情。」黃石隨即給洪安通下了命令,然後帶上金求德和趙慢熊趕去見孫承宗。

對於尚可喜和耿仲明這樣好面子而且沒有什麼肚量的傢伙,假如黃石是真心想為他們化解的話,正確的舉動應該是在表面上誇獎二人,在背地裡則要狠狠地訓斥。這樣他們在士兵和部將面前掙下了足夠的面子,而且也會明白黃石不會永遠庇護他們。

可惜黃石正好反其道而行之,對於兩個人之間的摩擦,黃石乾脆採用各打五十大板的方法來處理,而在私下裡則對二人溫言撫慰,讓兩個人都相信黃石在心底是站在他這邊的。兩個人就此變得更加肆無忌憚,而且還總想找機會把失掉的面子掙回來,最近兩天耿仲明和尚可喜都是抱著「這次不幹死你這王八蛋,老子就跟你的姓。」這種思路來進行交往,昨天甚至爆發了一次大規模武鬥。

尚可喜的手下確實如同他所說比較精銳,但是耿仲明兄弟仗著人多還是漸漸壓倒了對手,等黃石趕到彈壓的時候,耿仲明方面已經取得了較好的交換比,他們才有十個左右被打得下不了床,卻把尚的水營士兵重傷了二十多個。這當然把孫承宗氣壞了,但黃石借口「眼下正是用人之際」說服孫承宗讓他們戴罪立功。

「閣老,這裡是探馬發現的建奴旗號。」黃石一臉輕鬆地把軍情遞給了孫承宗,後者看黃石似乎不很緊張所以也沒有特別在意,但等孫承宗才看了兩眼就立刻變得非常嚴肅。

孫承宗抬頭看見黃石還是一副滿不在乎的表情,不禁有些詫異:「黃石,你這軍情可準確么?」

「末將怎麼敢虛言欺騙閣老,這軍情千真萬確。」一臉無辜的黃石語氣還是那麼平穩有力,沒有絲毫的波動。

「那,那黃石你怎麼顯得一點兒也不著急呢?」孫承宗總覺得黃石的表情有些怪異,從這個人身上看不出一點兒緊張和不安。

黃石微微一笑,輕聲對孫承宗解釋說:「如果建奴只來一個鑲白旗的話,末將就讓毛有傑、毛可喜他們帶著自己的部隊和選鋒營守城,末將自領救火營去打垮建奴援軍。如果建奴正紅旗也跟來幾個牛錄的話,末將也可以帶毛可喜去打援。就是建奴鑲紅旗也跟著南下,末將還可以等在城中尋找建奴的破綻。可是現在……」

說到這裡黃石搖了搖頭,表示他已經無能為力了:「既然只有守城一條路可走,那麼末將還有什麼好擔心的呢?」

聽黃石這麼一說,孫承宗只是深深嘆了口氣,接著老少二人對視一眼就都笑了起來。黃石笑了幾聲就偷偷別過臉去,心裡對孫承宗這個文官的膽識也暗暗佩服。自己多次上戰場摸爬滾打還好說,這個老孫頭從來沒有見過敵軍,但乍一看見敵軍的兵力卻毫無慌亂的意思,也沒有顯出一點兒畏懼或是退縮。

很快尚可喜、耿仲明和李乘風都來了,這三個看過軍情後都緊張得坐立不安,尤其是金州守備李乘風,已經是面無人色了。探馬報告發現了後金正紅、鑲紅、鑲百、鑲黃四旗的旗號,領軍的似乎是努爾哈赤本人,援軍也至少有六十牛錄之多。

黃石估計在南關的後金軍很快就會拋棄輜重來和援軍會合,因為努爾哈赤的援軍攜帶來了不少物資,他們既然空國而出那麼也肯定會急於返回遼陽,所以不可能再在金州附近推大車了。沒有輜重的拖累南關後金軍很快就可以和援軍合流,那麼後金全軍就至少有八千以上的披甲戰兵,甚至可能會有上萬之眾。

面對這種壓倒性的實力,黃石相信怎麼玩謀略也是一個字——死,更不要說他還玩謀略還未必是那邊的對手……準確地說是遠遠未夠班。

「建奴動員六旗而來,還真是看得起我們啊。」黃石輕鬆地微笑了一下,後金這個強盜團伙是來遼南搶劫的,結果什麼也沒有搶到,這次大規模動員估計也讓他們並不寬裕的儲備更加窘迫了,想來努爾哈赤的經濟這次是傷筋動骨了吧。

空國而出,糧草不濟,估計很快就會退兵——黃石反覆琢磨著對方可能的行動,心裡一時想得出神,嘴上就脫口說道:「本將計較已定,我自領救火營堅守金州,毛可喜守備帶領本部保護孫大人去碼頭要塞。」

金州的碼頭處也修起了一個城堡,而且這個堡壘有大海的掩護所以只有一面靠著陸地,而且這面也躲在金州堡的後面受到不錯的掩護,所以碼頭要塞實在是個很安全的地方。讓孫承宗躲到碼頭去不但不容易遇到危險,而且實在不行還可以利用船隻撤退,這樣安排也就萬無一失了。

但既然孫承宗坐在這裡,那這種軍事部署本來就輪不到黃石來說了。一時走神的黃石說完以後發現周圍幾個武將都有古怪的眼神望著自己,趙慢熊也正在瘋狂地拋過來眼色,如夢初醒的黃石趕快掉頭向孫承宗謝罪:「孫大人,末將失禮了,請大人恕罪。」

孫承宗撫須大笑:「無罪,無罪,你繼續說。」

黃石和孫承宗相處多時,從來沒有感到老孫頭仗勢壓自己,所以他也就漸漸地放開了,現在既然聽孫承宗這麼說,那黃石也就毫不客氣地把軍務全部部署了一遍。這一通忙下來就是大半個時辰,讓所有的人都清楚了自己的任務後,黃石又和他們反覆敲定了其中的細節。

「孫大人,您還有什麼要指教的么?」黃石安排全部工作的時候孫承宗始終沒有打擾他,等一切的一切都結束後黃石才象徵性地問了一句。

「很好,就這麼辦吧。」孫承宗不假思索地表示了同意,但緊跟著又補充了一句:「不過本官不去港口要塞,本官要留在這金州堡。」

如果換了其他人,黃石一定會說上兩句場面話,但面前的不是其他什麼文臣而是孫承宗,這個人是華夏典型的那種傳統得不能再傳統的士大夫,講究的就是「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居江湖之遠,則憂其君。」

歷史上孫承宗被崇禎猜忌後就告老還鄉,回到他的老家高陽後,孫承宗把大半的祖產捐獻出來修築高陽的城牆。崇禎十一年近萬辮子兵再次入關劫掠時,十幾萬明軍爭先恐後地轉進,孫承宗高陽老家的守軍也一鬨而散。

當時有朋友苦勸孫承宗去堅固的保定避難,還說孫承宗已經退休了,不再有守土的義務了。可孫承宗卻激憤於官軍的膽怯和無能,用「國家興亡,匹夫有責」的道理激勵自己的子孫,領著他們奮起抵抗。高陽的保衛戰中見不到大明官軍的一兵一卒,牆頭只有孫承宗的子孫、親友和鄰居,在他們身後擂鼓助威的是那個已經七十六歲高齡的老人……

黃石在他的前世,也就是三百年後曾讀到這段歷史,因此他知道對孫承宗說:「大人千金之體豈可留在險地」或是「敢請大人坐鎮後方,也好讓末將等後顧無憂」等等恐怕是對老孫頭的一種侮辱。

「如此,就請孫大人坐鎮金州堡北門敵樓,守城之際末將敢請孫大人為全軍擂鼓助威。」

黃石提出的要求很是有些失禮,讓其他幾個武將都不安起來,但老孫頭卻大笑著說道:「好,好,正合本部堂心意。」

天啟五年二月十九日

努爾哈赤的王旗就在金州北門三里外,不過黃石沒有絲毫的興趣地去打上一炮。第一,他的六磅炮打不了那麼遠;第二,就算黃石有能打三里遠的炮,他自問也沒有那個人品能轟到野豬皮。三里外人顯得比螞蟻都小,能一炮轟中那真是九世善人……不,九百世善人才能創造的奇蹟。

吳穆和兩個錦衣衛躲在遠遠的後面,太監是皇帝的家奴,而孫承宗是皇帝的老師,所以自從孫承宗來了,吳穆就再也不曾出現在黃石的眼前,今天情況這麼嚴峻可吳穆還是不敢走上前來履行他的監軍職務。

努爾哈赤的援軍對金州形成了半包圍的態勢,一萬六千名被困近月的後金滿漢兩族士兵步履蹣跚地繞過金州堡走向努爾哈赤王旗的方向,他們幾乎吃光了所有的馬匹和劫掠來的牲口。他們從旅順本還搶到了不少布匹和農具,現在這些物資和所有的車輛也都和南關一起付之一炬。

這些在南關座吃山空的後金兵大多都蓬頭垢面,那些無甲輔兵和漢軍士兵都衣衫襤褸,他們見到來增援的後金兄弟部隊後紛紛激動地嚎啕大哭,這些傢伙們都知道萬一到了孤注一擲突圍的時候,他們肯定是炮灰和累贅。自從建州女真崛起以來,他們還是第一品嘗到這種絕望,並感受這種死裡逃生的經歷。

站在金州城頭的黃石冷冷地觀賞著這感人的場面,城下的後金強盜集團從來都是靠戰無不勝來維持士氣和威信,也從來沒有被明軍逼入這種窘境中。黃石關於遼南未來的設計中,他還打算採用張盤的故技,把主力調回長生島,並全力把金州建設成為一個堅不可摧的要塞。想必經此一戰,後金軍在拔除金州之前是再也不敢深入旅順了,如果後金方面真的還打算再玩這種長途奔襲,黃石也不介意在再玩幾次關門打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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