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 第四百四十章 不死何歸

「余善兵敗如山倒,十萬大軍損傷殆盡,而今牆倒眾人推,也是意料之中的事。」衛青倒是顯得很淡然,眼下百越局勢已經逐漸明朗,騶丑在此時再如何配合漢軍動作,也不過是錦上添花罷了,這對之前經受了極大困境和考驗的衛青來講,並無多大感情可言。

公孫策點頭表示同意衛青的觀點,他道:「之前朝廷扶持騶丑三年,而他在一夜之間就被余善徹底翻盤,說起來也是爛泥扶不上牆,這時候余善要江郎才盡了,才敢出來折騰一番,想要分一杯羹,想的倒是挺美。」

東方朔將騶丑的密信放到一邊,道:「現在騶丑還能活著跟我們聯絡,而不是在余善起事的時候就死於非命,已經是殊為難得了,我們要求他如何如何,未免有些要求過高了。」

「若是如此,現在我們還要他摻和進來作甚?」公孫策不屑道。

「你的意思是,我們現在不用跟騶丑聯繫?」東方朔如此問道,現在三人是百越事務的決策層,公孫策的意見也是最終決策需要考慮的一部分。

「我也沒如此說,畢竟有勝於無,現在能夠儘早結束戰事才是正經。」公孫策很成熟地說道。

公孫策已經發表意見,東方朔便看向衛青。衛青摸著下巴沉吟了一會兒,說道:「這事兒陛下應該有所決斷,我們等等看陛下的旨意。」

「等陛下的旨意?現在派人回去報信,最快不也得十天半個月?」公孫策有些不理解衛青的做法。

「報!衛大將軍,陛下有特旨到!」說話間,有軍士過來稟報。

「這麼合適?」公孫策和東方朔相視一眼。

衛青接過木盒,打開後抽出其中一張錦帛,看了一眼,然後對注視著自己的東方朔和公孫策說明道:「陛下有旨,命我等全盤接管百越,戰事結束,東方朔暫時主持百越諸事,公孫策為副。此後,不再設閩越王、南越王,而以郡縣立之!」

東方朔和公孫策聽了這話,並沒有流露出多大的意外之色,劉徹藉此次戰事廢除百越諸王,設置郡縣,這也是明眼人早就能看出來的事。

「那騶丑的密信如何處置?」公孫策問道。

衛青微微一笑,「陛下說了,若是騶丑相約裡應外合,可虛以委蛇,藉助其幫助順利我等掌握百越全境。至於事後騶丑如何處置,陛下自有區處。」

「陛下果然英明……」

……

烏龍江南,章治城。

余善被衛青趕出會稽郡,南逃渡過烏龍江之後,臨時在章治城駐紮。不甘就此認命的余善,意圖以章治城為依託,在烏龍江畔與衛青大軍再戰一場,以期翻盤。

「軍中可戰之兵已經不足三萬,衛青大軍卻有五萬,而且士氣高漲,明日之戰,勝負難料……」在余善問起余瑞之對明日戰事有何看法的時候,余瑞之苦澀的說出了這些話,「依臣下之見,大軍不如退回閩越。閩越地形複雜,百越之民皆是大王子民,我等在閩越作戰,便有地利人和,而衛青人生地不熟,風俗不通,又沒有根基,必定寸步難行。如此,我大軍大則有希望反敗為勝……」

「夠了!」余善聞言,卻是惱火的猛然一拍案桌,吹鼻子瞪眼,眼中噴射著惱羞成怒的火焰,咆哮道:「說來說去,你還是認為明日之戰本王一定會敗是不是?本王平定南越,僅僅用了半個月,將衛青趕出會稽郡,也只用了一個月!如今衛青只不過是運氣好,小勝了幾場,本王為何要一退再退?百越將士英勇善戰,何必不能以一當十?明日衛青率軍渡河,本王定要教他有來無回!不殺衛青,本王誓不踏足閩越大地半步!」

「大王……」余瑞之知道余善已經被羞憤蒙蔽了雙眼,畢竟本來形勢對余善來說也是一片大好,眼看三年蟄伏就要一日功成,現在形勢急轉直下,一切努力都將化為泡影,日後再也不可能有第二次機會,確實讓人難以接受,只得苦苦勸道:「劉安在潁川已經兵敗了,大漢之內,大王已經沒有援手,現在再跟漢軍拼個你死我活,已經意義不大。大王何不趁早收手,向大漢皇帝陛下請罪,說不得還可以安享晚年,若是此番與衛青斗個你死我活,除卻一腔熱血,還能剩下什麼?」

余瑞之的意思已經很明確:你已經勝利無望了,趁早投降吧你。趁現在還有點資本,還能換個餘生富貴,再打下去,你就只有死路一條了!

這大概才是余瑞之真正想說的話。

「瑞之,你說什麼?」余善霍然站起身,怒極的樣子就差沒有一巴掌扇過來,「你竟然能說著這樣的話,你是認定本王必敗了?!」

「大王,不是瑞之妄言,而是形勢如此啊……」余瑞之繼續勸道。

「閉嘴!」余善暴呵一聲,怒極反笑,陰冷道:「說來說去,你還是怕跟著本王一條路走到天黑,丟了性命是不是?而今你約莫是覺得本王勝利無望了,便想勸本王投降,以在大漢皇帝小兒面前混一份功勞,保你以後榮華?你倒是打得好算盤!」

「大王!」余瑞之惶恐拜倒,「臣下絕無此意啊!」

「事已至此,何須多言?」余善怒火更甚,「既然你不想跟著本王,那便給本王滾,滾出軍營,滾出章治城!」

「大王……」余瑞之痛呼。

「來人,將這廝逐出軍營!」余善拂袖冷聲道,不顧余瑞之的苦苦哀求,「本王面前,再無餘瑞之,轟出去!此人再敢接近軍營半步,亂箭射死!」

余瑞之一路哀嚎掙扎,卻拗不過軍漢,一路被從中軍大帳被拖到大營門口,余瑞之嘶喊的嗓子都啞了,直到被重重扔到營門之外,眼睜睜看著軍營大門關上,余瑞之還有些不能接受,自己因為一言不合便被驅逐的事實。

末了,余瑞之狼狽站起身,不理會戍衛軍士的眼神,瞥了軍營一眼,憤恨長嘆:「罷了,罷了!豎子不足與謀,早日離開,早日清閑!」說著自嘲慘烈一笑,自言自語道:「余瑞之啊余瑞之,想你為大王奔勞半生,到頭來竟落得喪家犬般的下場,可笑,可悲,可嘆!」

言罷,余善拍了拍青衫上的泥土,長笑大步離去,不曾回頭。

月色清冷,笑聲悲愴。

此時余善獨自走出中軍大帳,沒有讓貼身侍衛跟隨,一人上了就近一座望樓,將值夜軍士趕下去,自己站在望樓上,一人一影,默然與一月相對。

「三年蟄伏,一朝起兵,本以為是浴火重生,沒想到不過是在人世間白白增添了一個笑話,讓世人唾棄鄙夷……想我余善,竟然是這般命運。」余善抬頭凝視彎月,低聲呢喃,「劉安吶劉安,你可真是差勁得很,竟然支撐了不到兩個月便兵敗了,枉我還對你抱有莫大的期望……什麼二十萬雄兵,淮南國第一軍師,都是狗屁不通的東西……」

笑了笑,余善繼續自說自話,「瑞之,我何嘗不知大事失敗已成定局?只不過你讓我俯首認罪,交出尊嚴,換取餘生富貴,實在是大謬了,你未免也太不了解我了!人生如同賭局,野心需要付出代價,贏了皆大歡喜,輸了不過是一條命而已,我還沒到不能接受失敗的份上……這些年你跟隨本王鞍前馬後,勞苦功高,本王不能給你一生輝煌,難不成還要拉著你陪葬不成?逐你出軍營,你可能理解本王的苦心?」

余善面容平靜,聲音輕柔,奈何這番肺腑之言,他只能說給四野聽,註定入不了任何人之耳。

這一刻,望樓頂,余善的身影竟然有幾分落寞孤獨的意味。

「誰能理解本王?」余善仰頭而嘆,「大概劉安能算半個?」說著哂笑一聲,「劉安,不過是一個兵敗潛逃、不能與上下同死的人,這樣的人,自然也不能同富貴,怎麼可能理解我?」

言罷,余善神色堅定下來,自己對自己莊重道:「明日,當與眾將士同生共死,以報追隨之義!」

余善手按刀柄,一剎那氣勢凜然。

天才與瘋子,不過是一線之隔。這一天之隔,便叫做成敗。而成敗之間,不也是一線之隔?

一線之間,天才與瘋子,成功與失敗,截然相異。

翌日,屯紮在烏龍江邊的衛青大軍,藉助會稽的樓船,發起了渡江戰役。

而駐紮在章治城的余善,率領大軍傾巢出動,在衛青渡河之際,發起突擊。

是役,余善披堅執銳,身先士卒,死於亂軍之中。

當日,衛青大軍渡河成功,佔領章治城。

章治城城破之時,在章治城南十里之外的一個山頭,一名青衫男子面朝章治城,抱頭失聲痛哭,撕心裂肺,哭聲驚散百鳥,讓人不忍聽聞。

一日之後,五萬漢軍挺進已無叛軍堅守的閩越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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