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第三百五十三章 小渠水潺潺(二)

小渠邊小亭,秦城和柳木相對而坐。

陽光微暖,東風乍寒。

小亭外梁子上掛著的條條輕紗飄飄蕩蕩,零零洒洒。

秦城身穿的還是公服,來不及換下,顯得很是正式,但總歸是比朝服要隨意一些。相比較而言,一身深衣常服的柳木則顯得隨意而適然,腰身被束起,很是纖細,髮鬢挽在背後,烏黑的髮絲半自由從頭上盤往背後,將耳鬢都遮擋了,多有幾分優雅之氣。白皙的臉上略施粉黛,因為不用再刻意掩飾自己的性別,之前那些易容一般的裝飾被去掉,露出些許桃紅的本色來。嘴唇中間點上了一抹殷紅,嬌媚而含蓄。

膚如凝脂,白裡透紅,溫婉如玉,晶瑩剔透。

雙手放於小腹間,柳木盈盈而坐,全身再不見半點兒男子姿態,女子氣息展露無遺。

恢複女兒本色的柳木確實很美,美得清新淡雅。

想必在軍中的日子讓柳木已經憋得足夠痛苦,回來之後便迫不及待恢複自己的女子本色。這讓秦城不由得想起《木蘭辭》中描述花木蘭一回到家便「對鏡貼花黃」的急切而陶醉的畫面。

端詳著眼前的俏麗佳人,秦城心中的疑問更是濃厚:「本是女兒身,奈何為征卒?」

「真沒想到,你竟然是女兒身。我聽說花木蘭從軍時,就覺得這個故事不具備可信性,卻沒想到我身邊竟然就有了現實的!」秦城端詳了柳木一會兒,感嘆道。

「花木蘭是誰?」柳木問道。

「……」秦城繞繞頭,「就是跟你差不多,女扮男裝從軍的一個人。」說著將話題轉回到柳木身上,自嘲道:「想我跟你共事三載,竟然不曾發現你是女兒身,枉我自詡睿智,這可真是……我智慧史上的一個敗筆!」

柳木呵呵笑了兩聲,聲音不大,有些含蓄,道:「不瞞你說,很多次我都以為你發現我的異常了,曾讓我好生提醒吊膽。現在看來,原來是我庸人自擾了。」忽而嘆了口氣,有些責怪道:「朝夕相處三年之久,無數次征戰,生死與共,你卻沒發現我的身份,真不知是我自己掩飾得太好,還是你根本就沒對我們這些做部下的上過心。」

「怎麼會沒上過心?我對你可是很上心!」秦城當即自辯道,說完才覺得在已知柳木是女兒身的情況下,這話實在是有些曖昧,遂問道:「醫館的老黃應該知道你的身份吧?」

「嗯。」柳木點頭,看了秦城一眼,「不過我的傷一般都是小樓代為醫治。」

「原來如此。」秦城沒來由又是一聲嘆息,「我還是奇怪,你既然是汲黯大夫之孫,為何要以女兒身從軍?」

「此時說來話就長了。」柳木拉長了聲音說道,深看秦城一眼,「將軍現在可是大忙人,不知可有時間細聽?」

秦城哈哈一笑,「便是再忙,這個時間不也是有的?」說著又道:「不如乾脆這樣,你還是回去軍營,那樣便不有的是時間說道?」

柳木無力的白了秦城一眼,怒道:「難道你就沒有一點兒憐香惜玉的心思?本將……我好歹也是個女子!你忍心我再去跟你們一群臭腳大爺們兒整日練兵?」

秦城怔了怔,隨即笑得更為開心,以至於前俯後仰,「我倒是忘了,你是個女子,哈哈……也罷,那我便在這聽你說好了!」

「秦城,你活膩了是不是?!」柳木頓時暴走,猛地一拍面前的小案,本相威懾一下秦城,卻因為用力過度,只聽得「啪」的一聲脆響,竟是一下將那小案給拍成了幾塊!

這一下,秦城和柳木頓時都愣在那裡,大眼瞪小眼。

柳木的臉頓時羞得通紅。

「果……果然是個女子,好女子!」秦城看著碎裂的小案殘骸,由衷讚歎道。

柳木惱羞成怒,胸脯一陣劇烈起伏,紅著臉大聲吼道:「給我閉嘴!再多嘴姑奶奶我就跟你拼了!」

秦城一攤手,「我什麼都沒說。」

「少主人……」僕人聽到響動慌慌張張跑過來,就看到柳木正指著秦城大罵,而秦城則一臉無辜,在兩人中間,是一張已經碎了的案桌。那兩個僕人看到這一幕,立即被柳木的王霸之氣震懾住,一時正不知該如何是好,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仆下這就去給少主人換張小案。」說完轉身就走,生怕多在此停留一刻似的。

「站住!」柳木心知自己這幾日來苦心孤詣營造的淑女形象,就因為這一巴掌毀於一旦,索性懶得再做作,大喝道:「上酒!」

「……」可憐兩個僕人,惶恐而不解的看著柳木,一時沒聽明白她說的什麼。

「我說上酒,上好酒,上很多酒!還要我再說第二遍嗎?」柳木對這兩個遲鈍的僕人怒目而視。

「諾,諾!」兩人連聲應諾,落荒而逃。

「果然霸氣!」秦城朝柳木豎起了大拇指,打趣道。

「本將一直都是如此霸氣!」柳木瞪了秦城一眼,信手將碎成幾塊的案桌殘骸丟到一邊,拍了拍手,便斜著坐了下來,右手放在豎起右腿的膝蓋上,嫣然柳爺風範。

「還是這般作態看著舒服,先前還真挺彆扭的!」秦城雙手比划了一下柳木現在姿勢,認真道。

「你以為只有你一個人彆扭?」柳木冷哼一聲,說罷忽然嘆了口氣,轉過頭看向亭外的天空,一副無解的表情道:「其實我以前真的很淑女的……」

秦城一下子笑噴了。

柳木轉過頭,死死盯著秦城,冷聲道:「你知不知道,你這是在逼我殺了你?」

「知道知道。」秦城連連擺手,「不過,實在是忍不住……哈哈哈哈……」

柳木一臉鬱悶,欲哭無淚,索性懶得理會秦城。

片刻之後案桌和酒都送了過來,柳木吩咐了僕人一句「沒有我的話不準再進來」,這便信手將黃酒小壇解了封,將兩個陶碗擺開了,正欲倒酒,忽然停下動作,看了秦城一眼,「喂」了一聲,道:「用碗還是不用?」

「用,當然要用,含蓄點好。」秦城忙表態道。

柳木瞟了秦城一眼,將酒倒滿之後,遞給秦城一碗,自己端起一碗,甩了甩散在眼邊的頭髮,看著碗里的酒說道:「每逢勞軍、犒軍、享軍大宴,我都想多喝些,可是在軍營又不能多喝……現在既然你來了,咱們便用這碗來喝,也讓我回憶回憶那時的崢嶸歲月!」

說罷,仰脖一飲而盡。

不知為何,秦城在看著柳木飲下這碗酒的時候,心中忽的很不是滋味。

方才,秦城好似看到柳木眼圈紅得厲害。不過可惜,飲下一碗酒之後,柳木大氣的一抹嘴,叫一聲「痛快」,秦城已經看不到她神色的異樣。

見柳木飲完,秦城也不好遲疑,也仰頭飲下這碗不在軍營的軍酒。

或許,再沒有機會與柳木在軍營暢飲了吧。秦城想到。

「你不是想知道當初我為何孤身投軍嗎?好,現在我便給你說道說道!」柳木復飲一碗,將酒碗重重往案桌上一放,朝秦城一仰頭示意道。

「好!」

……

夕陽西下時,氣溫已經下降得很厲害,陽光照不到的地方,冷風更是吹人寒。

小亭邊的輕紗依舊肆意飄舞著。

「哈哈……」亭中不時傳出一陣陣笑聲,肆意而張狂。

「想那伊稚斜再厲害又如何?還不是被我等以劣勢兵力追得滿草原狼狽逃竄!那一仗是何其爽快,我記得……我記得僅是用弓箭,我就射落了不下十個匈奴騎兵!」柳木手撐著晃蕩的身子,大聲說道,不知何時,她背後的髮帶已經不見了蹤影,一頭濃密的黑髮便傾斜下來,讓柳木更添幾分英姿颯爽之色。

「伊稚斜?」秦城哂笑一聲,不屑的擺擺手,「伊稚斜,荒野一勇夫耳,不足為慮!」

「呵呵!」柳木笑笑,頭也一起一伏,帶動著髮絲揮灑,「那是!伊稚斜算什麼,他的王庭早晚會被我漢軍踏破,大漠早晚是我們大漢的!」

「正是如此,果然知音!」秦城贊道,「來,再喝!」

「喝!」

兩人先後飲盡,罷了,秦城哈哈一陣大笑。

「你笑什麼?」柳木黑髮背後的眼神,仍是亮得很。

秦城伸出手,在面前揮了半圈,在夕陽的餘輝下盡顯恣意,隨即大聲道:「你看這番場景,你看你我兩人……這正是,斜陽竹亭一壺酒,笑看天下與諸侯!天地如此盛景,你我如此情懷,人生暢意如此,豈不快哉?!」

柳木嘿嘿笑了笑,同意道:「快哉,快哉!人生得有此情此景,不算虛度!」

「哈哈!」

「哈哈……」

……

院門處,兩個僕人擁著汲黯看著小亭中渾然忘我、忘記今夕何夕的兩人,一臉愁苦。

「哎!」汲黯嘆息一聲,痛心道:「讓你好生裝扮了跟秦城這小子說說話,你竟然還如此男兒作態!這……這讓秦城怎麼能生起娶你過門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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