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第二百八十一章 天明,何必不囂張?

東方朔來到閩越王城的第十一日。

今日是個難得的好天氣,陽光普照,碧藍天空萬里無雲,便是四野的草木,也似乎在這個好天氣下變得順眼不少,別有一股清新之氣。從冬入春,自春臨夏,天氣自然會越來越好,陽光讓人感到發自骨子裡的溫暖,拉開窗門眯眼看一眼天空,很容易便能萌發一股豪氣。身體里沉睡了一個冬日的熱血,也似在金輝灑在身上的那一刻,全都蘇醒,而那整個冬日來困擾自己使自己不得不沉淪的倦意,不知不覺間已經悄悄消失的無影無形。

東方朔今日照常早起,日頭剛從天邊探出頭來,他便在還有些微寒的空氣中拉開了窗戶,南方早來的夏日讓他得以率先體驗,深呼吸了一口氣,神清氣爽的東方朔伸了一個懶腰,臉上露出難得的發自內心笑容,便是連那兩根山羊鬍子,也像是咧嘴露出了牙齒。

到閩越王城這些日子以來,東方朔確實沒怎麼高興過,更沒有哪一回發自內心露出過笑容,但是今日面對窗外的美景,算算到閩越的日子,東方朔知道,黑夜已經盡去,天色將明。不,不是將明,是即將大亮!

這個早晨,給了太多人希望。然而,說來奇怪,有陽光的地方就必定有陰影,或許是陽光不足以照亮每一個角落,或者是那些角落天生就不願意走出陰暗,去擁抱光明。

東方朔洗漱之後,驛館的樓梯忽然發出「砰砰砰~~」一連串急促的爆響,那震天動地的氣勢,硬是讓東方朔面前木盆中的水一陣蕩漾,間有幾許灰塵從房樑上落在水盆里,感受到架勢,東方朔就覺得像是有人在拆樓一般。

東方朔眉頭一蹙,本來這種事放在之前他是不屑於理會,但是今日看見窗外一城陽光讓他心情格外舒暢,所以他覺得自己應該來表達一下自己的喜悅,更重要的,若是他所料不差,今日這樓的巨響應是帶來一個足以讓他亢奮的消息。於是他抬手一提氣、中氣十足的對著房門大喝了一聲,「他娘的這麼好的天氣讓閩越人都發瘋了?!」喝完,東方朔險些嚇了一跳,特么這嗓門實在是太洪亮了,竟然還有幾分馳騁沙場的霸氣!?

東方朔得意的笑了一下,似乎是對自己今日的狀態很滿意,正要端起木盆出去倒水,剛走進房門,又是「砰~」的一聲爆響,這回的爆響可是比方才的陣勢大了好幾倍,而且正是那近在咫尺的房門發出,正在東方朔愣神的空擋,房間的門被「轟」的一聲拉開,其狀之突然,讓東方朔身子一個哆嗦,手中的木盆一個不穩,就要滑落,情急之下東方朔未免盆中的水傾斜在自己身上,不得不向前一托!

然後,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東方朔驚魂未定,就看到門口正站著一個人,披頭散髮,身體各處無不在不住往下滴著水,一副標準落湯雞的模樣,那身子彷彿還在發顫,牙關一抖一抖的。

「余瓊?」東方朔愣了愣,總算是看清了來人的模樣,不由得有些好奇的往窗戶看了一眼,然後就在余瓊盛怒的目光中無辜的問了一句,「你怎麼這幅模樣,今日好像沒有下雨吧?」

余瓊打了個冷顫,總算是讓自己平靜下來,他一路狂奔至此,沒想到還沒進門就被一盆不只是洗臉水還是洗腳水的水給潑了個正著,而始作俑者竟然一臉無辜的問道:「今日好像沒下雨吧?」

余瓊看了一眼窗外刺眼的陽光,眼睛都綠了。

「好久不見啊余君,今日什麼風把你給吹來了?」東方朔丟給余瓊一條毛巾,轉身就在案桌後坐下,自顧自喝了口水,毫無為方才那番行為道歉的覺悟。想這十幾日來,東方朔每每相見余瓊卻連對方的影子都摸不著,其中的種種憋屈可想而知。而現在,對方竟然親自來驛館找自己,而且在被自己潑了一盆水之後還沒有大怒,那就只能說明一個問題:雙方的主從地位已經易位了!

既然如此,因為心知自己先前的猜測必定不差從而心情大好的東方朔,自然覺得自己沒有必要給對方好臉色。

余瓊呵呵乾笑了兩聲,雖然憤怒難抑卻不能不將那憤怒強行壓下,他訕訕走到東方朔案桌對面坐下,看著東方朔,一臉真誠道:「前幾日公務繁忙,不能見著侍郎,今日特地來看看侍郎在此過的可還順心?」

「順心,順心得很!」東方朔老神在在道,嗓門也大了不少,「今日天氣這般好,在下怎麼會過得不順心?」然後嘿嘿一笑,盯著余瓊問道:「不知余君今日過的可還順心?」然後皺了皺眉頭,有些同情的看著余瓊在自己「無意」傑作下的慘狀,陰陽怪氣道:「不過看余君此時的模樣,好似今日過的倒不是很順吶!」

余瓊的嘴角一陣抽搐,強壓著心頭的怒火說道:「在下今日前來,乃是有一事請教……」

「慢著!」東方朔果斷抬手打斷余瓊,語氣不容置疑不容反駁,眼睛仍舊盯著余瓊,彷彿要看透他的心一般,強硬道:「自打在下入王城,十幾日來,不能得見余君一面,如今好不容易見著了,難道余君不認為理應是在下先問你問題嗎?」

「……」余瓊案桌下的手使勁掐著自己的大腿,心裡拚命告訴自己一定要冷靜一定要冷靜,好半天,余瓊才笑的比哭的還難看的對東方朔道:「侍郎請問,在下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東方朔輕鬆一笑,洒然道:「余君不必如此,在下只有一個問題,也無需你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你只要如實回答在下即可。要是如此余君還覺得為難,只需點頭便可。」東方朔話里就沒給出搖頭的選項,頓了頓,他開口問道:「東越王,半月未曾拿下番禹城,反而死傷無數,可有此事?」

余瓊驚訝的張了張嘴,隨即臉色沉了下來,「侍郎此言何意?」

「你不用管本使何意!」東方朔忽然冷笑道,「你甚至不需要回答,因為你一回答便是撒謊,而即便是你撒謊,本使也知道真實的答案!」

「侍郎你……」余瓊注意到東方朔對自己的稱呼變成了「本使」。

「還有!」東方朔聲音越來越冷,也越來越有壓迫性,「本使也知道今日你急匆匆來找本使的原因!不用這麼看著本使,不信?本使不妨告訴你,余善他已經腹背受敵了!北邊你們妄自以為堅固無比、便是三五萬大軍臨城也休想在一月內拿下的章治城,只怕已經不能再給你們信心了吧?!」

說罷,東方朔冷笑一聲,站起身來,走到窗邊,負著手背對著余瓊,冷淡道:「現在,本使的話說完了,你可以回去了。」

余瓊張嘴正想說什麼,東方朔卻根本就沒打算給他機會,繼續道:「不要妄圖從本使這裡知道什麼,從你們膽敢未經陛下應許便妄動刀兵、兵發南越之地時開始,你們就應該知道,遲早你們要面臨今日這樣的結局!

大漢地大物博,陛下雄才大略,良臣猛將無數,豈是你們這些偏隅之地的人能夠挑戰的?便是陛下要顧及匈奴又如何?秦城將軍僅憑一郡之兵,便可以讓你們後院不保!心存僥倖,便註定了你們今日的失敗!」

東方朔轉過身,冷冷地看著身體劇烈顫抖卻絕不是因為那盆洗臉水的余瓊,語氣囂張到了極點:「本使不妨告訴爾等,無論是此次戰端的挑起者余善,還是你們為虎作倀的黨羽,都將受到陛下的嚴厲制裁!現在,你可以回去等著陛下旨意下來的那一刻了!當然……」東方朔嘴角露出一個陰笑,「若是爾等不服,大可看秦城將軍如何提雄獅十萬,踏平閩越王城!陛下有這個決心,而秦城將軍,有這個能力!」

「侍……侍郎!」余瓊還想說什麼,東方朔卻只淡淡的回了一個字,「滾!」

其言語間的霸氣,側漏了一地。

可憐余瓊,今日在得知了一個天大的壞消息之後慌慌張張的跑來找東方朔,除了被東方朔潑了一身水、狠狠打擊了一番外,便只能灰溜溜的退回去了。

在余瓊渾身僵硬的走到門口時,背後傳來東方朔的聲音,「等一下。」

就在余瓊以為事情有轉機,滿懷希望轉過身來的時候,他卻只看到東方朔露出一個戲謔的笑容,指了指自己渾身濕透的悲慘模樣,道:「其實……這盆水是在下故意倒在你身上的,誰讓你讓本使等了十幾日見不到你的面呢,你說是吧?」

……

看著余瓊搖搖晃晃的出門,想起自己自打從吳城啟程便受到的余瓊的一路刁難,東方朔嘿嘿笑了一聲,伸手摸了一下臉頰,自我陶醉道:「他娘的,原來肆無忌憚報仇的滋味這麼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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