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第二百七十一章 血火番禹城(三)

東越王攻城的號角終究還是吹響了,不管番禹城城牆樓閣上的鮑管是多麼不樂意,在他庇佑下長大的後輩們是多麼提心弔膽,這都不能阻止閩越軍隊即將如螞蟻一般附上這座瀰漫著死神氣息的城池。

番禹城各城門二十里之外,五六萬閩越大軍排列成數十個整齊的方陣,旌旗在陣前迎風飄揚,遠遠望去,可見其軍容嚴整。這些方陣如同一個個規則的方型鐵塊扎在地面,每一個看到它的人都能感受到它的威壓之氣。

號角數聲嗚咽,傳令兵揮動令旗,隨著各自方陣校尉的喝令,原本不動如松的方陣猶如一架架機器,緩緩啟動起來,速度逐漸加快,此起彼伏的吶喊聲雜而不亂。比吶喊聲更整齊更震撼人心的是腳步聲,隨著軍靴落下,地面彷彿也在隨之顫抖,攻城不用騎兵,而步兵的腳步聲更能整齊劃一,平添了幾多莊嚴和肅殺之氣。

原本規規矩矩列成一塊塊方陣的閩越大軍,在行進的過程中逐漸變換了陣形,可容納百十人的有輪履棚車如同一個個頂著甲胄的蝸牛,被軍士推動著移動在軍陣最前方,百十架履棚車在軍陣前開路,蔚為壯觀。

步卒弓箭手和身著鐵甲、頭帶斗篷的登城將士緊緊跟在履棚車車裡、身後,他們手中抬著登城雲梯,可以跨越壕溝的濠橋、摺疊橋,形成一個個大小相差無幾的方陣,碾向番禹城牆。

在步卒軍陣後方,是幾十架的投石車。投石車,乃是百越先祖,勾踐的大將軍范蠡所創。

閩越大軍對各城門的進攻號角同時吹響,因而各城門皆有裝備相同的閩越大軍進攻,攻城一般都有側重的城門,只不過不會在一開始就表現出來罷了。各城門皆為主攻的情況畢竟只是個例,因為那樣的話攻城方要承受的傷亡將增加很多。

番禹城頭的南越軍隊早已經做好了拒敵的準備,各種守城器械已經陸陸續續安排到位,聽著令人心顫的腳步聲,看著數不清的閩越大軍逐漸靠近了城牆,這些南越將士只是有序做著守城的最後準備。

在武器精良、軍士訓練上南越軍隊確實不如閩越軍隊,但到了今日,他們卻不乏拚死一陣的決心。尤其是今日上午傳遍大軍的那個震撼人心的消息,讓他們看到了生和勝的曙光。

「投石車,準備!」令旗揮動,閩越大軍的一個將軍率先喊了一聲,投石車旁的若干閩越軍士迅速拉動系索拉拽,裝填石塊。

「放!」一聲令下,便是數十塊巨大石塊,從距離番禹城牆不到四百步的地方起飛,若蝗蟲一般,砸向番禹城牆。

這些速度極快的巨大石塊似魔咒,拉開了戰鬥的序幕。

「避石!」番禹城牆上的南越將軍大喊一聲,矮下身體,背靠著女牆,將身體縮在一起。

這樣的場面南越軍士們早已習慣,所以眾將士的動作都十分迅速,在巨大石塊砸在城牆上的同時,無數將士已經將身體縮到了女牆之後。

即便如此,仍舊有軍士因為大石撞塌了女牆而死於非命,身體被壓成肉餅,鮮血如湯汁剎那間四濺開來,中間夾雜著五臟六腑斷肢殘骸。

「投石車,準備,放!」

射程最遠的投石車無疑是最先發威的主體,在對守城將士造成傷亡的同時也震懾他們的膽。

「加速!」在投石車發威的同時,各履棚車方陣的閩越軍校尉大聲喝令,推車的將士們俱都大吼一聲,使出吃奶的勁兒,推著履棚車以衝刺的速度直奔城牆,一路絕塵,汗灑無數。

幾番過後,身體躲在女牆之後,但一直注意著戰場形勢的閩越軍弩炮校尉率先起身,一把抽出長刀,大聲吼道:「弩炮,準備!」弩炮,形狀像巨大的十字弓,用來發射重型標槍,使用成束的皮索提供動力。弩炮的威力極大,只要一發標槍就可以刺穿數人,而且幾乎可以刺穿任何護具。

「放!」將軍長刀向城下蜂擁而來的閩越大軍一指,固定在城牆上的超過百架的弩炮便一起發出一聲怒吼般的響動,逾百支標槍從城牆上迸射出去,只是虛影一晃,便撞進了城外閩越大軍的軍陣!

運氣不好的閩越軍士,被迎面而來的標槍直接洞穿了身體,和幾個同袍一起,像肉串一般給串在標槍上,然後標槍死死的釘在地上。這些已經氣絕或者暫時還沒有氣絕的軍士,身體被標槍槍桿挑在空中懸掛著,殷虹的鮮血一股股順著標槍流下,染紅了標槍槍桿,然後滴落在這些軍士方才踏足的土地上,瞬間被塵土包裹了輪廓。

有的標槍重重戳在履棚車上,不少直接將履棚車刺穿,鋒利的尖刺刺進車體。一些正在埋頭推車的軍士,忽然間覺得身體如遭雷擊,但是拚死一戰的意志使得他們繼續奔進,沒有停下來的想法。直到他們的手無力的滑下扶手,腳步再不能移動,眼皮沉重的無法睜開,而此時,他們最後殘存的一絲意識卻發現他們的身體卻還在隨著履棚車前進!原來是他們的身體已經被標槍貫穿,和履棚車車體穿在了一起。

死去的軍士可以安靜睡眠,活著的軍士還得繼續瘋狂吶喊、埋頭奔進,熱火朝天的戰場並沒有因為一些軍士的死亡而消沉下來,反而更顯狂躁。

「弓箭手,放箭!」番禹城頭的弓箭手校尉從女牆上站起身,舉刀喝令,那些弓箭手便全都起身離開他們躲避大石塊的女牆,將身體暴露在空氣中,然後果斷的引弓搭箭,對準城牆下的閩越大軍一通齊射。

無數閩越軍士被幾支箭矢同時插進身體,卻還在拚命向前奔進,因為他們知道自己不能停下來,一停下來,便會被身後瘋狂湧進的同袍踩在腳下,化為肉醬。

鮮血炸裂如牡丹在風中盛開,妖艷異常。

「弓箭手,掩護!」靠近壕溝的閩越大軍弓箭手開始迎著從城牆上飛射而下的箭頭對著城牆放箭,即便是不少人剛剛直起身便沒了性命,手中的弓箭無聲的掉落在地,也沒有人躲著不肯站起身。

既然上了戰場,就要維護自己作為一個軍人的尊嚴,既然這輩子做了軍人,就要做好隨時戰死的準備。

要麼在戰場上贏得榮譽與功名,要麼死!

「濠橋,摺疊橋,上!」

在弩炮的覆蓋下現在還完好的履棚車,裡面頓時衝出一些身披鐵甲、頂著木板的軍士,十數人抬著一架濠橋或者摺疊橋,搭上面前的壕溝。不少人掉進了壕溝,不少人臨死之際用身體緊緊壓住了濠橋的橋端,受傷的人被同伴拖著往回走,死了的人沒人再去看他們一眼,很多冒著生命危險拼著死傷拖著同袍退回履棚車的軍士,再回頭看時卻發現自己拖回來的同袍早已經沒了呼吸。

「過橋!」

履棚車再不能前進,能行動的閩越軍士從履棚車中跳出、從車後繞過履棚車,冒著箭雨,奔向城牆腳下。

「檑木,給老子砸他娘的!」這個時候所有人都紅了眼,發令的校尉將軍們再不規規矩矩傳令,暴怒使得他們口不擇言。

木檑、泥檑、磚檑,從城頭傾斜而下,城下的軍士擁簇在一起,躲避不及,眼睜睜看著檑木在眼前放大,他們高聲慘叫,拚命向旁邊擠,仍舊不能阻止檑木將他們的身體砸得四分五裂。

「雲梯!」

幾萬閩越大軍,終於開始最艱難的「蟻附」過程,雲梯被架上城頭,身著鐵甲、頭戴斗篷的閩越將士,開始悍不畏死攀上雲梯,向城牆上涌去。

一個個摔下,一個個接著爬上去,如瘋似魔。

攀上城頭,或有一線生機,留在城下,必死無疑。

「飛勾!」

「縛木索!」

……

鮑管告訴竇非和公孫策,他們不用上城牆拚命,讓他們在城內呆著。其實就算是鮑管不說,他們也沒有上城牆拚命的覺悟,這是個完全沒有必要的事情,他們是來救城的不假,但他們不是來殺敵的,殺敵了沒有功勞,受傷得他們自己疼,死了還不定有地方埋,只有將城保下來他們才算完成任務。況且他們兩人即便是上了城牆也沒什麼作用,兩個人而已,多他們不多,少他們不少。

「還是將袍穿著舒坦,那小卒的甲胄怎能體現我公孫將軍的威武霸氣?」公孫策沒事兒的時候,就喜歡陶醉自己的第一套將袍。

竇非沒有時間理他,他正在院子里對一群軍士說著什麼,神情很是肅穆。

「余善的大軍都快攻上城頭了,要是不出今日你便死在這裡,將袍再好看有什麼用?」安排完事情的竇非進了屋,對公孫策的自戀癖嗅之以鼻。

「我等都已經告訴鮑管,大漢援軍三日後就到,他要是還守不住這城池三日,我死了也沒什麼冤枉的。」公孫策毫不在意,「你不是說士氣最重要麼?現在南越大軍有了這個消息的鼓舞,士氣早已翻了倍,我有什麼好擔心的?」

「屁話!」竇非罵道,「若是僅憑士氣就管用,我還需要耗費那麼大的心思布局,今天還親自去跑一趟?」

公孫策一陣愕然,「那士氣又沒用了?」

「當然不是。」竇非搖頭道,「士氣,只是為了讓我的布局能順利實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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