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第二百四十一章 半夜乍醒,一生衷腸對己訴

兩年之後跟秦城再度重逢,原本也是蕭淑女沒有想到的。平心而論,兩年前那場風波,並沒有給行走江湖十來年的蕭淑女心裡留下多少波瀾。說到底不過是一次並沒有成功的任務罷了,雖然失敗的主要原因還是蕭淑女想要找薛平報私仇。那時秦城雖然救下了蕭淑女,卻也只不過是順便的事,秦城本身想要救的,也只是郭冬冬姐妹而已。蕭淑女搭了順風船,也得了秦城這樣一個便宜「恩公」,事實上真談不上多大的恩情,那夜蕭淑女跟秦城甚至都沒有說上兩句話。

不過這一切似乎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好幾日前有人找到了蕭淑女,給了她一個報酬很高的任務,而且這個任務她還無法拒絕,因為來人背後的人物非是她能得罪得起。這次的任務雖然有些恩將仇報違背道德的意味,但是道德對一個從十三歲便開始獨自行走江湖、嘗遍世間辛酸苦辣的女人來說,無疑是一件奢侈品。所以蕭淑女沒有什麼猶豫就答應了下來。

要說猶豫,蕭淑女想的最多的還是任務完成之後自己會不會被對方過河拆橋,因為對方有那個不需要顧忌她的實力、也有放棄她的理由——秦城畢竟是朝廷二品將軍。

但這其實又是一個沒有選擇的命題,蕭淑女這個弱小的角色只有接受命運安排的份,雖然內心裡她對這種安排極度不忿,但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又有幾個江湖客就能真正掌握自己的命運呢?

便是世間人,又有幾人能夠掌握自己的命運?

院子外的慘叫聲不時響起,沒有出門蕭淑女也可以想像得出外面的廝殺有多麼慘烈,臉色蒼白下來的蕭淑女忽然發現自己就像是個笑話,在這場秦城與對方的爭鬥中,自己作為一顆棋子的身份顯得無比尷尬,因為無論誰贏,自己都免不了身隕的命運。

惆悵處:

十年江湖,破院小屋,不能安身與足;一把古琴,冬雪夏雷與影住。夜半暴雨來襲,無眠衷腸對己訴。

……

刀疤臉的東家應該是頗為謹慎,即便是已經安排了蕭淑女給秦城下藥,但讓刀疤臉帶來的人手也不少,先前跟著刀疤臉闖進屋的就有四五人,院子內外還布置了不少,上上下下肯定有十幾個刀客劍客。

秦城衝出屋子的時候,已經黃昏了,天空漸漸暗了下來,不過視物還是沒有問題,也不用太擔心被人從暗處給暗算了。再說秦城衝出院子時那些刀客劍客也都有些緊張,應該是怕他給跑了,因是都圍上來攔截他。

院子不大,只一丈見方,還要除去水井佔據的地方,總體來說活動空間有限,不過明顯比屋子裡要放的開手腳。秦城若不是怕這些人點火燒房子給他困在裡面,也不願意跑到院子里來面對這些人的圍攻,還好院子不太大,才不至於太被動。加之這裡是長安城,也不但心有弓箭手在附近埋伏。在長安城裡要是非軍方的人都能明目張胆的使用弓箭,劉徹的皇帝也不用幹了。

不過這些人到底安排的比較周密,是以這邊廝殺正酣,周圍的居民房內倒是沒有什麼變故,更沒有人喊喊叫叫去報官。

蕭淑女從始至終都沒有出門,或許是因為出了門面對的情況更複雜?屋子裡躺了兩具屍體,先前那個被秦城傷了手腕奪了刀的刀客已經衝出去了,不過一個手廢了的刀客即便是出去了又能有什麼用?送死罷了。

蕭淑女沒有去動那兩具心口破了兩個大洞不停往外流血的屍體,對屍體蕭淑女也見得多了,也就是覺得噁心一些,並沒有多大其他感受,比起自身深處「絕境」的惆悵來,這些與自己無關人的性命一文不值。

她緩步走到放焦偉琴的柜子上,將焦偉琴抱在懷裡,然後在那張還完好的案桌後面坐了下來,把案桌擺正,又將焦偉琴放在案桌上放好,端莊而坐。

秦城兀自在院中殺敵,倒在他刀下的刀客劍客幾乎鋪滿了整個院子的一半,落腳處要想不踩到一具屍體都得大費周章。對方的人不多不少,十一二個,已經倒下四五個,多是被消掉了腦袋或者臂膀。在戰場上廝殺慣了的,動刀便是血腥殘忍至極。

這些刀客劍客功夫不俗,地方小有利也有弊,秦城自身也背了不下三刀,輕的擦傷皮膚而已,重的深可見骨。

一滴血水從秦城眼皮上落下的時候,背後的屋子裡忽然傳出一聲清脆的聲響,穿透硝煙,在院子中回蕩,氣勢渾厚。

是琴音。

十面埋伏。

琴音自屋內來。屋內只有蕭淑女一人。

古人說聽「十面埋伏」之感:當其兩軍決戰時,聲動天地,屋瓦若飛墜。徐而察之,有金鼓聲、劍弩聲、人馬聲……使聞者始而奮,繼而恐……

可見「十面埋伏」琴音之震撼,感染力非常。

「來得好!」秦城拼殺興起,大喝一聲,長刀撩起,殺入人群,氣勢如虹。

「殺!」眾刀客大喝一聲,彷彿是被琴音感染,余者皆縱身而來,撲向秦城。

黃昏日暮,古街舊院,琴音乍起動心弦;人影交錯,刀光劍影,血肉橫飛失性命;那一派,廝殺正酣。

……

蕭淑女面沉如水,平靜的沒有半點兒波瀾,全身上下只剩手指在琴弦上撥動跳躍,如飛如舞。任誰看了,都會被她這幅投入而陶醉的模樣吸引。

琴曲是「十面埋伏」,但是一個自是將死之人為何會選擇揍這樣一曲琴音,怕是只有她自己才知曉了。但是不管如何,蕭淑女十年的江湖生涯,都似要在今日結束,與之一同結束的,還有她的生命。

旁人不知她為何揍這一曲,就如不知她方才為何不跑一樣。

一曲未終,只到第二段「九里山大戰」時,一身青袍已經被血水浸透的秦城,手裡握著滴血長刀,踩著黃昏最後一絲光芒,站在了屋子門口。

蕭淑女沒有抬頭去看秦城,就像他此時根本不知道秦城已經到了她面前一樣,在馬蹄聲、刀戈相擊聲、吶喊聲交織起伏的琴音中,蕭淑女十指如飛,以「劃、排、彈、排」等指法,並用拼雙弦、推拉等技法,將琴曲推上了高潮。

秦城長刀撐在身前,冷冷看著如痴如醉的蕭淑女,一時沒有行動。

琴音依舊,兩人都沒有再作多餘動作,只剩一彈一聽。

黃昏終究被黑夜裹挾,天空在音樂中完全黑了下來。

「烏江自刎」最後,琴音四弦一「劃」後急「伏」,音樂嘎然而止。

一曲終了。

蕭淑女嘆息一聲,隨即微微一笑,似乎是對自己的彈奏很滿意,當她抬起頭準備問問眼前唯一的聽眾,覺得自己這首曲子彈得如何的時候,眼前空空蕩蕩,哪裡還有半個人影?

「恩……秦將軍!」蕭淑女喊了一聲,急忙起身跑到門口往外張望。

院子里除卻十來具刀劍客的屍首,哪裡還有半個活人?

半響,一手扶著門框的蕭淑女凄然一笑,呢喃道:「殺了我一了百了,你又何苦放了我?」

……

秦城的身影在黑暗中疾行,專挑人少的偏僻地方行走,一身血跡被人撞見總歸是不好,再說,要是那刀疤臉還有同夥,自己被發現了哪裡還有力氣再殺他十個人?

莫說十個,便是再有一個,秦城也不定能夠殺得了。

所以蕭淑女是真的冤枉秦城了,方才不是秦城不殺她,而是沒有把握殺她。蕭淑女的功夫肯定比方才與秦城纏鬥的刀客水平要高一些,要不然她也不會混跡江湖到現在還能活著,所以要是拚命的話,秦城還真怕自己被人家給反吃了。

所以他選擇了逃命。

只有不明所以的蕭淑女,還以為秦城是善心大發有意放她一條生路。殊不知對於敵人,秦城向來都是毫不手軟的。

秦城一邊咬牙奔行,一邊暗暗觀察著方向,到現在秦城才發現自己犯了渾,偌大的長安城,自己奔行了半天,到現在都不知道自己在哪邊了!

不遠處有條小河,秦城便想去清洗清洗臉上的血跡,雖說夜裡小巷偏街上行人不多,但是一臉血跡還是難免會引起不必要的麻煩。

枝水河是長安城北的一條小河,貫穿整個城門居民區,流向城南未央宮畔。

要是放在夏日時分,枝水河上還是有不少行船往來,或者供行人代步,或者供遊人觀賞沿岸風景,倒也是長安城的一道風景。只不過如今是寒冬時分,枝水河上的行船自然少得可憐,到了夜幕,基本上就沒有了行船。大冷的天,有誰願意在河上吹冷風呢?

因而此時亮著一盞紗燈,在枝水河上飄飄蕩蕩的一艘小船就顯得格外惹眼。依稀可以看見小船布置的很簡約,船身也是夏日裡這裡出沒的最小的一種了,船在夜風裡行,平白添了幾分孤零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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