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第二百二十一章 二十紗燈一曲琴

「殺秦城何用?」雷被沉默了一下,隨即道:「我且問你,有漢以來凡七十年,出了幾個秦城?」

「……」二毛一臉不解,「東家的意思是?」

「在當今世上,能對抗匈奴騎兵的漢軍將領,共有幾人?」雷被開始分析,「就說李廣,空有飛將軍之名,但在秦城出現之前,你可見他有一次率軍踏入大漠過?他人生中最輝煌的戰績,還是在秦城出現之後。而兩年前,當時秦城僅領兩千騎,就敢深入大漠深處,去燒了人家的老窩,此種行徑,豈是一般漢軍將領能夠作為?」

「東家的意思是,對匈奴騎兵有大威脅的漢軍將領,只有秦城一人,殺了他,便再無人能匈奴造成威脅?」二毛試探著問道。

「是也不是。若說大漢整個軍中只有秦城一人有此本事,倒是過於絕對了。據我所知,此番第一次領軍出戰的代車騎將軍衛青,就有不俗本事。」雷被道,「可是如何對付匈奴騎兵畢竟是大漢七十年來未曾解決過的問題,新戰法出現了,也不是所有的將軍都能勝任的,而要掌握千里奔襲深入大漠作戰這種戰術,能之者便更少。從古至今,對匈奴作戰卓有成效者,不過李牧蒙恬兩人而已。而他兩人還都沒有如何深入大漠過。

千軍易得,一將難求,何況是騎兵作戰的新戰術,一時之下,能有大作為者,少則一人,多不過兩三人。」

二毛若有所悟的點了點頭,「也就是說,我等也不過是需要有限的幾個腦袋,不會多了。」

雷被點了點頭,隨即又道:「也不盡然,這些都要看劉公如何安排,我等不過是奉命行事罷了。你我只需做好分內事即可,無需多想其他。」

「明白了,東家。」二毛沉聲道。

……

二毛離開之後,雷被起身走到床前,伸手推開窗戶,看著窗外熱鬧的大街,西斜的殘陽,良久,終是嘆了口氣,隨即自嘲一笑,自語道:「殺秦城,一開始就是個錯誤的決定。奈何已經付出了這麼大的代價,現在也只能是將錯誤繼續下去罷了。劉公,您如此放縱公子行事,日後必生禍端啊!」

說完,或許是覺得自己自言自語有些無趣,雷被拍了一下額頭,又順手將黏貼在下巴上的鬍鬚扯下來,摸了摸下巴,冷笑一聲:「想不到我雷被,有一日卻要來殺大漢的將軍,呵!」

夕陽懶散的陽光灑在雷被身上,將他的背影在房內拉的老長。他掏出一塊圓形玉佩,放在手裡凝視了半響,神色漸漸有些痛苦。當夕陽已經完全不見了蹤影,乾桑城開始籠罩在夜幕中的時候,雷被望著燈火滿城的街道,失神道:「我雷被終究是無法做一個純粹的遊俠,妹子,你對為兄可是特別失望?」

他的話很輕,輕到都傳不出窗外,便消失的無形。

……

日暮時分,大街小巷的行人開始稀少起來,人們要麼已經窩在家裡,要麼正準備回家窩著。

這個時候秦城和兩個僕人抬著一把梯子到了院子門前,在門前放穩之後,自己從小蓉兒手中接過一個紗燈,小心翼翼爬上木梯,在小蓉兒的注視中將紗燈在屋檐下掛好,然後掏出火摺子吹燃,雙手護著點燃紗燈,然後將紗罩蓋好。看到紗燈在黑夜中穩穩的亮起來,秦城滿意的笑了笑,回頭想小蓉兒打了一個搞定的手勢。

加上院門點好兩個燈籠,算起來秦城今日已經將院子里里外外點燃了二十來個紗燈,到現在算是大功告成。

拍了拍手上的雜塵,秦城吩咐僕人將木梯放回去,自己看著里里外外亮堂了不少的院子,感受著這些光照並不如何強烈但卻很溫馨的紗燈,秦城溫暖的笑了笑。

「將軍,為何今日你要將院子里里外外都點上紗燈呢?」一直在給秦城打下手的小蓉兒,擦了擦額頭上細微的汗珠,有些好奇的問道。

「家嘛,總要有點溫暖的色調,人住著才舒服。」秦城笑著回答道。

今日上街的時候,秦城偶然發現了在這個時代還未怎麼流行起來的燈籠,一種熟悉的感覺讓秦城最終決定買下一大批紗燈回來,將院子里里外外都裝飾了起來。對於在後世燈火通明的城市生活習慣了的秦城來說,夜晚院子里七八分的地方都是黑乎乎的一片,顯然不是一件讓人感到愜意的事情。況且有燈籠照著,感覺起來也確實溫暖得多,家的感覺也更濃烈一些。

前世秦城在十八歲離家出走後便沒有了家,一直到他含恨而終。所以對於家的感覺,秦城來得比一般人要強烈的多。因而即便是在這裡住不久了,秦城也沒有得過且過的打算。

人要光鮮的活著,要耗費太多的精力在自己不喜歡的事情上面,終日疲憊,這個時候難得有一件能夠讓自己覺得舒服快意的事情,又有什麼理由不去做呢?

……

白馨歆在煮茶,動作流暢,神態嫻靜。

自打跟了秦城,她平日里做得最多的事,或許就是煮茶了。

秦城其實不會品茶,但秦城喝茶的時候,會喝出一種心境。一種讓自己怡然而又愉快的心境。當然,僅僅是為了欣賞白馨歆煮茶時候的風姿,就足以讓秦城每天喝下三大壺各種茶了。

「這些紗燈真好看。家裡多了它們,更有煙火味兒了。」白馨歆給秦城遞過一碗茶,眼神柔柔。

她的聲音很輕,很細膩,像初春的日頭一般,讓人心頭痒痒的。

「你喜歡,我也喜歡,那是再好不過了。」秦城抿了一口熱氣疼疼的茶,用他那充滿磁性的聲音道。

白馨歆婀娜一笑,緩緩起身,道:「歆兒為將軍撫琴一曲,可好?」

秦城暖暖一笑,「好。」

白馨歆身姿輕盈的走到一邊,一身紅衣翩翩,在昏黃的油燈下顯得朦朧而又別樣風情,取來焦偉琴,白馨歆在小案後盤膝而坐,朝秦城嬌媚一笑,「今日不奏琴曲,只彈琴音。」

「好。」秦城調整了一下坐姿,身心舒暢的輕輕回了一聲,唯恐擾了這醉人的氣氛。

所謂不奏琴曲,只彈琴音,就是臨場發揮,隨意彈奏。心所往之,琴音所在。

黑夜,滿院紗燈,微風習習,琴音徐徐而出。

……

一曲終了之時,秦城和白馨歆俱都沉默了下來。

「歆兒,想家人了?」秦城走到白馨歆身邊坐下,將她白皙的手握在手心,柔聲問道。

「嗯。」白馨歆點了點頭,柔軟而飽滿的身子靠進秦城懷裡,笑了笑,「都是將軍今日將院子里裝飾的太溫情了呢,歆兒一時失神,想起了幼小的時候。」

秦城抱著白馨歆的雙手緊了緊,下巴在白馨歆的秀髮上摩擦了幾番。

白馨歆很少提及她小時候的事情,秦城也沒有多問。只當該說的時候,人家自然會說,又何必多此一舉去問?即便是不說,秦城也沒覺得有什麼,是以這個時候,秦城也沒有要詢問什麼的意思。

「小時候歆兒的阿爺阿娘很疼愛歆兒呢,歆兒要什麼,他們就給什麼。」回憶其童年時候,白馨歆臉上露出孩子般的笑臉來,她這一說,便說了許多。有開心的,也有不開心的,但是現在如此說起來,俱都是溫馨的回憶,能夠暖人心窩。

毫無疑問,那時候尚不經事的白馨歆,是小公主一般的存在。

「那些日子,我就再沒有回去過,也無法回去。不過多年之後我再回去想給他們上墳的時候,卻沒有發現兄長的牌位。想來他和我一樣,當是還活在這個世上。只是人海茫茫,又能去哪裡尋得?十多年過去了,即便是再相見,怕是也認不出彼此……」

話說到這裡,白馨歆卻沒有流露出多少傷感。或許是這些年已經傷感過了吧,也許曾經有過撕心裂肺的時候,甚至是喪失活下去的勇氣。但那些都已經過去了,而經歷過那些,現在再想起來,當然不至於再傷痛欲絕。

按照白馨歆的訴說,本是富貴人家的她,卻因為一場她那時候根本就不明白、之後也無法弄明白的變故,流落街頭。

聽白馨歆講述完這些,秦城不禁想,老天在安排這世道的時候,可真是本著人與群分、物以類聚的原則啊,有什麼樣命運的人,就和什麼樣命運的人在一起。

不知這樣以來,是一種幸運還是一種悲傷?

「若是老天沒一直睡著,你們兄妹,定還會有再見的時候。」秦城抱著白馨歆,安慰道,「若是有一日我能一手揮而天下動,只要他還活著,就算是掘地三尺,我也必定讓你們兄妹有再見的時候。如果他死了,我也會帶著你去他的墳前拜祭。」

白馨歆聽了這話,抬起頭,靜靜看著秦城堅毅的臉,眼眸亮的厲害。此時,對於白馨歆來說,便是整個院子的燈火,也不及秦城這一句話來的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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