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開車在熟悉的過道上飛馳,環城路、單行道、支路、小路,一條條的路被我拋在腦後。
我朝著機場的方向飛奔,這一生我開車沒有幾次這麼快過。暴雨如同子彈一般飛來,打在車窗上,雨刷不停地搖擺,卻依舊刷不幹上面的雨水。
不知道為什麼,就像是順著我的心意似的,今天的道上車流極少,我一路疾馳,水花四濺,但是,除了無盡的雨點試圖阻攔我,路上居然是那麼的暢通無阻,沒有任何的行人和車輛出來阻攔我的去路。
馬路上積了一灘又一灘的積水,車在水面上划過,水花像是像是開路的禮花般為我開道。
一個又一個轉彎,一條又一條的大道,一座又一座的高架橋……
居然暢通無阻。
只是……
為什麼?
為什麼我感覺平時熟悉無比的城市道路,現在卻變得那麼綿綿無盡,不見盡頭……
娘希匹的……
明明沒有什麼車輛的攔道,也沒有交通燈的惡意阻攔,為什麼平時覺得那麼短的路,現在卻是那麼的漫長?
我的心越來越焦急,因為我不知道這場暴雨什麼時候會停止。
暴雨停止時,就是月子離開之時。
所以,我要追上天邊的雨雲。
在我的一生中,我追過摩托車,追過的士,追過火車,但是,我從來沒有追過天邊的雨雲。
這絕對是我一生中最瘋狂的行動。
但是,也是我絕對不會後悔的行動。
時間在一分一秒地過去。我看著車上的數字時刻表一分一秒地走動,計算著我從出門開始的時間。
出門已經快20分鐘了。
但是,距離機場,還剩下將近一半的時間。
我必須在那之前趕到。
一般飛機因為暴雨延誤不會超過3個小時,月子的航班是8點左右,只要暴雨一減小,飛機就會起飛。
可這個世界上,有多少暴雨能持續三個小時呢?
再大的風雨,也很快會平息。
那是自然界永恆不變的鐵的規律。
所以,我知道每一分每一秒都非常重要。
我從來都不喜歡暴雨。
可我這一生,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期待暴雨不要停下。
因為它能幫我挽留住一個姑娘。
一個我深愛和深愛著我的姑娘。
機場在城市的最邊緣。
而我盡我所能前往這座城市的最邊緣。
30公里……
20公里……
我和月子的距離就那樣在拉近。
15公里……
10公里……
當我距離機場10公里的時候,暴雨忽然開始變小了,噼里啪啦的彈珠雨點變得淅淅瀝瀝,雨點開始變成了雨絲。
每一點雨絲都在車窗上勾勒出最美的圖案。
在點點滴滴的雨中,我看到了我和月子曾經的點點滴滴。
我看到了那180天的回憶。
那些天,我和月子、雨慧一起打網球的場景。
那些天,我和月子在池塘邊垂釣,拉起一條條鮮紅的大龍蝦,相視而笑的場景。
那些天,我和月子在酒吧談笑言歡,相互碰杯,灑出點點酒花的場景。
那些天,我和月子在電影院吃著爆米花,討論電影劇情的場景。
那些天,我和雪綺、月子一起在山頂上眺望著無邊無際的大地的場景。
還有那些天,我和月子一起在舞會上相擁而舞,在鬼屋中結隊探險的場景。
那麼的鮮活,那麼的真實,就像一幅又一幅的油畫,歷歷在目。
真的不敢相信,那時候的我居然樂在其中,卻完全不曾料到今天會有這樣的分別。
那時的我,真的好快樂。
雨,來時匆匆,去時,也那麼匆匆。
當我終於駛上了直達機場的大道時,雨絲已經幾不可見。
雨越來越小,天空中瀰漫的烏雲也在漸漸散去,佔據了長夜的灰色天幕被傾瀉而下的陽光撕裂。
灰色的天空正在漸漸變藍。
陰暗的天空也正在漸漸地轉晴。
一點一點……
直到最後。
天,破了。
萬里陽光灑落大地,照亮了山川、原野、都市、道路。
把美好和光明帶給這個世界。
天,晴了。
不要這樣……
老天爺,我求求你,不要天晴……
哪怕一分鐘也好。
哪怕一分鐘。
再給我一點時間。
看著漸漸放晴的天空,淚水不住地順著我的眼角滑落,我猛踩著油門,重重地踩下去。
車子像是被鞭策了的駿馬一樣在道路上飛馳。
難道,就這麼放棄了?
不。
不到最後一刻。我絕對不會放棄。
也不能放棄!
絕對不會!
近了……
很近了。
8公里……
5公里……
3公里……
隨著時間的推移,前方的視野越來越清晰。
就在天徹底放晴的那一刻,我已經能夠望見遠處機場。
我看到了蛋形的機樓,看到了機場的長長跑道,還有機場附近停靠的車輛。
就要到了。
我鬆了一口氣。
趕上了!
我心裡有個聲音這樣在說。
對,我趕上了!
我還有機會!
我忽然想笑。
我想大聲放笑。
心裡一片陽光。
我終於還是趕上了。
還有希望。
我還能追回月子。
我能做到的。
楊建東,你可以的。
心裡一個聲音在那樣對我說。
可,就在這時——
隆隆。
頭頂上忽然傳來一陣轟鳴。
不是雷聲。
那是飛機的轟鳴聲。
我驚愕地搖下車窗,探出頭,望向了前方的天空。
一架飛機。
我看見,灰藍色的天空下,一架銀白色的客機正迎風而起,飛向高空。
我獃獃地望著那輛客機從視野的盡頭飛過。
我看著那輛飛機越飛越高,越飛越遠……飛向了最高的天空。
飛向了天的另一方。
我驚慌地望著天空中起飛的飛機,然後,拿出手機,撥打了機場服務人員的電話。
沒有任何的意外,服務人員告訴我,剛剛飛走的,是之前因為暴雨延誤的前往羽田機場的航班。
我掛上了手機,就那樣任它掉落在車位上。
我停下了車,瘋狂地拉開了車門走了出去。
「月子!!」
雨後的空氣是那麼的清冷,冷風吹亂了我的頭髮。
我就站在道路上,望著天空,望著天的另一頭。
銀白色的機體在天空中拉出長長的尾氣,劃成一條長長的直線,就像教堂結婚時的長毯,一直延伸……一直延伸。
一直伸向了天的另一邊。
延伸向了大海的那一邊。
天那邊是她。
另一邊是我。
這就是我們的距離。
那是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
蒼穹之下,大地之上。
畫面,就那樣靜靜地定格了。
這是我人生中第幾次分別了?
我已經不知道了。
我只知道,那片天空,那條長長的道路,那相似而又熟悉的畫面,那種痛徹心扉的感覺,總是在人生的某一個時刻油然升起,折磨我一個又一個的雨夜。
直到此時此刻,我才感覺到了時光的流逝,也只有到了此時此刻,我才能感受到時光的流逝。
望著那片天空,看著漸漸消失在天邊的那一點銀白。
不知不覺,淚水模糊了我的眼眶。
我忽然想起曾經有那麼一天,在郊外的草原上,在蔚藍的天空和純白色的下陽光下,月子曾經也這麼仰頭望天,輕輕唱歌著。
那時,我好奇地問她唱的是什麼歌。
月子笑著告訴說,那是她最喜歡的歌曲,《淚的告白》。
因為聽不懂日語,月子就一句歌詞一句歌詞地翻譯給我。
如今回想起來,那一天的那首歌,或許早已預見了今天的結局吧:
不注意的時候
忽然失去了什麼東西
不注意的時候
你沒有了
只剩下回憶
就像忙碌的時候
沒有言語的朋友
就像街角出現的野貓
它不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