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啊，不是這樣的，大姑媽……我當然沒忘。」姑媽居然還真的來電催我了。今天是大年夜，我當然不可能忘記。
自從我爸爸去世之後，我剩下的親人就沒多少了。二姑父等親人在外地，我根本不可能大老遠去他們那邊過年。所以在這個城市裡我能夠找到的一起過年的親人，其實也就只有我的姑媽姑父了。
在我小的時候，我爸爸一般都會帶我和姑媽姑父一起去我爺爺奶奶家過年。自從我爺爺奶奶都去世之後，沒到過年的時候，我爸爸一般都是帶我去姑父家過年了，再不然就是姑父和爸爸的同事們一起到我家來熱鬧熱鬧。
但是自從我爸爸去世之後，我就基本沒有再到親戚家裡去過年了。過去的幾年裡，我只去過姑父家裡過過兩次年，第一次去是嘉琪六歲的時候，那一次我餓了嘉琪一個晚上出門去姑父家過了年，回來的時候嘉琪哭慘了。去年的時候，我是通過加了工資讓馬伊可幫我照顧嘉琪，解決了後顧之憂後才順利去了姑父家過年。至於今年，因為馬伊可去了外地工作，不可能再回來了，我又沒有再找保姆，所以如今我也只有自己留在家裡照顧嘉琪了。而我根本不可能帶著嘉琪去姑父家，因為我平日里隱瞞的很好的關係，直到今天我的姑父也還不知道嘉琪的存在，如果我讓他們知道了嘉琪的存在，只會給我造成更多的困擾。
而如果我把嘉琪留在家裡就一個人去姑父家過年的話，我自己又過意不去，而且加上去年的那次綁架事件，現在嘉琪最怕的就是我離開她讓她一個人呆在家裡，可以說，除了上學之外，嘉琪平時幾乎就和我形影不離。
想來想去，我只能留在家裡照顧嘉琪。
「姑媽，是這樣的，我這幾天有點發燒，現在我剛從醫院裡回來，身體還是不太舒服，今天可能過不來了……」這話是我臨時編造的，我自己都說得有點底氣不足，但是沒辦法，我總得找個借口留下來。
「啊，小東你發燒了？怎麼不跟我們說，要不要緊？要不姑媽來看你。」
「其實也沒什麼……已經差不多好了，就是有點頭暈，身體有點酸，休息一天就能好的……姑媽今天我可能真來不了了，真的不好意思……過幾天我自己會來你們家的。呵呵。」
我盡量用誠懇的語氣說著，姑媽似乎還是有點不相信我的話。
「小東，你是不是出了什麼事啊？我聽你的語氣好像挺精神的啊。還是說，小東你不想來看我們了？」
「姑媽你亂說什麼，我是真的有點感冒，要是能來我早就來了。我也很想來看看你們……但是今天不知道怎麼的，身體就是不爭氣。」
「好了好了，你都這麼說了，那你還是先休息著吧，身體最重要，要是真不舒服還是在家裡好。不過要是好點的話你還是要趕緊來啊，你夏斌哥哥可是很想你。明天要是家裡沒人來的話我也來你這看看，給點帶點葯，一個人住就是問題多，生病了也沒人照顧。」
聽了我的話，姑媽也沒有再多想，因為平時我和姑媽他們都很好，所以姑媽說我不想見他們之類的話也不過是玩笑話而已，當然不是真的。
「姑媽，真的沒事，明天我就能好……你不用特地跑過來看我了。真的。這些年我還不都是這麼下來的。沒事的。」我可不想我的謊言被拆穿了，急忙把姑媽的念頭扼殺在萌芽階段。
「……哎，那你還是自己照看著點吧。你這個人真是不讓人省心。要不然，我說小東你不如搬到我們這來跟我們住吧，我們也好照顧你……」
「好啦，姑媽你別再這樣說了。我一個人過也很好。好了，就這樣吧，姑媽，我剛吃了葯，還要睡會兒，你們忙吧。」
聽到姑媽越來越多，不知道何時才會扯完的關心話，我還是及早地結束了通話，掛了電話。
掛了電話，大廳內頓時又變成了一片寂靜。
我不禁搖了搖頭。
又是一年過去了。
為了嘉琪，我又這樣錯過了一個大年夜。
想起來，我覺得有點失落。其實我還是挺想去見見姑媽姑父和我的表哥的，但是為了嘉琪，我也只有放棄了。
想起來，我都已經快有大半年沒有見到他們了。有好幾次他們叫我去他們家裡做客，但都被我以工作繁忙為理由推辭了。
而真正的理由還是嘉琪。
我真的好想他們。
如今對我最好我的親人，也就只有姑媽姑父他們了。
連大年夜也不能去見他們，也不知道以後我什麼時候才能再見到他們。
有時候，我也會想，如果沒有嘉琪的話，我的生活會不會更好點？
我想那答案是肯定的吧。
至少如果沒有嘉琪，我爸爸現在肯定還在我的身邊，我肯定可以見到我的姑父姑媽，可以見到我很多的親人，熱熱鬧鬧地過一次大年。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守著一幢空蕩蕩的別墅，寂寞地呆在家裡，耳邊沒有笑聲，沒有打鬧聲，沒有電視和麻將和音樂。
想到這些，我不禁有些嘆氣。
只不過就在這時，我的手背上忽然一陣刺痛，我驚了一下，低下頭卻正好看到嘉琪正抓著我的手用一口潔白的小虎牙咬著我的手背，然後抬起頭狡黠地看著我，大眼睛閃閃發亮。
「好啊，琪琪你敢咬papa啊，又不聽話了？」看到嘉琪可愛的模樣，我暫時忘掉了心裡的不快，一隻手擰著嘉琪的小臉上嫩嫩的肉。
「嘻嘻……啊嗚，啊嗚。」嘉琪只是咧著小嘴笑著。
看到嘉琪的表情，我心裡痒痒，一把就把她從地上抱了起來。
被我突然抱起，嘉琪立刻一陣驚呼。
不過還沒等嘉琪驚呼結束，我就抱著嘉琪大步地朝著家門外走去。
「papa，我、我們要去哪裡啊？」看到我抱著她走出家門，嘉琪有些驚異地問我。
「今天papa帶琪琪去吃烤雞翅，好不好？」
「真的嘛？好啊好啊。烤雞翅烤雞翅……」聽到我這麼說，嘉琪立刻興奮地歡呼起來，也不再在我的懷裡反抗了。
看著樂得合不攏嘴的嘉琪，我微微一笑，然後走出了家的大門，朝著外面萬家燈火的夜市走去。
「琪琪，你說papa好不好啊？」我笑著問嘉琪。
「papa真好~！」嘉琪甜甜地回答。
「再說一遍。」
「papa、真好~~！」
「再說十遍！」
「papa好、papa真好papa真好……嗚嗚嗚……」
聽著嘉琪可愛的話，我邊走邊哈哈大笑。
陣陣笑聲在周遭無邊的黑暗中回蕩。
虛無的黑暗中，回蕩著我的笑聲。
不知道為什麼，在歡笑之餘，望著遠方黑夜中的燈火，暮然間，我卻有種說不出來的凄涼。
我的笑聲也是戛然而止。
我突然想到了一件可悲的事，一個可悲的現實。
我和嘉琪，真的越來越像父女了。
我越來越像她的父親，她也越來越像我的女兒。
太多時候，我甚至都已經完全把她當作我的女兒了。
可是，捫心自問，這是我的初衷嗎？
我也不知道答案。
當初剛撿到嘉琪時，我承認我對嘉琪並不是完全真心的想要收養。只是如今時過境遷，我已經不再是當初那個思想簡單的中學生了，如今嘉琪在我心中的地位，可以說說是我唯一而且最親密的親人。
如果我要對她下手，光是我自己心裡的這道關就很難過。
只是我一直再問我自己，我和嘉琪到底會是怎樣的結果。嘉琪小的時候，我還可以趁她不懂事欺騙她，把她隱藏在公眾的目光之下。
可是隨著嘉琪長大，越來越懂事，越來越聰明，知識越來越豐富，總有一天她會明白我和她的關係，那時候我還可以像現在這樣隨意使喚她嗎？總有一天她會反問我她的媽媽是誰，我到底是她的誰，她會問我的身世，那時候我又該怎麼回答她？
就現在的關係來說，我和嘉琪之間可以說既是養父養女又有點像兄妹的關係，我還可以勉強瞞的過去，但是真要深究起來，我卻是困難重重。
首先，在戶口上，嘉琪的名字是陳先生安排的陳雪綺，姓陳，而我姓楊，這一點我很難用兄妹的借口糊弄過去。其次，我和嘉琪的16歲年齡差距，作為養父，我太年輕了，作為兄妹，我又太大了。在很多場合里，當我帶著嘉琪出門的時候，我們總是變成眾人矚目的對象，雖然這些年下來我已經有些習慣了，但那是建立在沒有多少熟人遇到我和嘉琪出門的基礎上，如果一旦又熟人看到我和嘉琪一起出門，恐怕我就很犯難。第三，那就是嘉琪對我的稱呼了，她一直叫我「papa」，或許從她的角度來看，我就是她的爸爸。我想，嘉琪一直都把我當成她的爸爸來看待吧。
可是，我又怎麼看待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