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598章 博弈(二)

自從北匈奴建立之後,其冬季王庭的住所,就被遷到了近海一帶。

所謂近海,就是後世的博斯騰湖,此地本為危須國所有,自高闕之戰後,匈奴人就搶佔了這個水土肥沃,物產富饒的大澤,燕薊之戰後,北匈奴將其冬季王庭駐謁至此。

之所以選擇此地,原因很簡單。

因為這裡是整個西域最重要的戰略之地。

它南與塔里木盆地相望,北控莎車、蒲類諸國,東與鄯善、樓蘭相接,西望天山、吐魯番之地。

而且,湖泊龐大,幾可與蒲昌海(羅布泊)、居延澤相媲美。

在兩千年後其湖泊面積依然可達八百餘平方公里。

此時,更是一個一望無垠的大湖。

開都河最終注入此河,孔雀河的源頭也是此湖。

湖中魚類資源非常豐富,哪怕是在冬季,匈奴也可以在湖中捕到不少鮮魚,用以補充營養。

此刻,句犁湖站在湖邊,感受著晚秋刺骨的北風。

比天氣更寒冷的是他的心。

西匈奴遣使朝覲長安的消息,讓他難以自持。

假如且渠且雕難與漢媾和,引漢軍入河西之地。

那,這對於北匈奴來說,必定是亡國的前奏!

佔有河西之後,漢軍就可以直接打擊北匈奴的腹地和心臟了。

西域從此將淪為戰場,別說給北匈奴補血、提供糧草、兵源了,恐怕還得倒貼無數進來!

更要命的是——西匈奴的投降,還將引發整個匈奴,乃至於現在匈奴治下的諸王國、部族的恐慌,甚至是倒戈。

引弓之民的驕傲與榮譽,從此將一文不值!

「無論如何……」句犁湖轉過身去,告訴那幾個跪在他腳下的匈奴貴族:「且渠且雕難都必須死!」

「去告訴折蘭王與休屠王:只要他們能夠撥亂反正,擒殺且渠且雕難,那麼本單于就既往不咎,甚至可以封他們為祁連王……乃至河西王!」

句犁湖幾乎是咬著牙齒說的這些話!

對於北匈奴來說,現在正是變法的關鍵時刻,它需要至少十年來完成變法、休養生息,並通過不斷西征擭取資源、人口與奴隸,才有可能具備與漢軍相爭的本錢。

倘若現在西域便暴露在漢軍騎兵的馬蹄之下,那麼西域很可能在數年之內便不復為匈奴所有!

所以,此刻,句犁湖甚至不惜將整個河西都送給那些願意為他去阻攔漢軍兵鋒的人——任何人,只要能為他在河西阻擋漢軍的腳步,那他什麼代價都可以付出,更別提幾個頭銜了!

「可是……」一個跪在且渠且雕難面前的匈奴貴族頓首道:「偉大的撐犁孤塗,折蘭與休屠,根本無法阻擋魔鬼般的漢朝軍隊,還請撐犁孤塗派軍助戰!」

此人正是折蘭王與休屠王以及那些已經決定發動政變的西匈奴貴族的代表。

西匈奴的貴族們自然不是傻瓜。

他們很清楚,漢朝軍隊的可怕!

當年,若非畏懼繼續與漢作戰,若非恐懼漢朝神騎的無敵威勢,他們怎麼會與且渠且雕難合作,發動政變,血洗軍臣留守的衛隊,進而建立西匈奴?

若非深知漢軍無法戰勝,他們又怎麼可能同意且渠且雕難割讓皋蘭山的決定?

誰不知道,皋蘭山是河西的門戶。

失去皋蘭山,居延澤就暴露了,河西將無險可守,也沒有輾轉挪騰的空間?

但沒辦法!

當時的情況是,不割讓皋蘭山,不獻閼氏和親,西匈奴就要在北匈奴與漢軍的夾擊下滅亡。

所有人都將死無葬身之地!

句犁湖動了動嘴唇,內心一陣煩擾。

派兵去河西協防?

那不是肉包子打狗?

燕薊之戰,已經向所有匈奴貴族證明了一個事實:匈奴與漢的差距,不是一點點,而是至少相差一個時代!

漢朝軍隊無論是戰術、武器裝備還是兵員素質,統統甩匈奴騎兵十條街。

胥紕軍用自己的覆滅,以血的代價,將此事證明的清清楚楚!

軍臣的暴卒,更表明了——匈奴別再想在短時間內就具備與漢一戰之力!

錯非如此,句犁湖和狐鹿涉豈會幹冒得罪所有貴族的風險,發動政變,毅然變法?

現在,西匈奴的逆賊們,居然想要他派軍隊去幫助他們抵擋漢朝?

這不是做夢嗎?

但……

句犁湖更害怕,自己倘若拒絕,那麼西匈奴的膽小鬼們很可能幹脆把心一橫,降了漢朝!

一旦如此,那比派軍隊去送死更可怕!

沒有辦法,句犁湖只能道:「只要折蘭王與諸貴人誠心實意,願意重新效忠大匈奴,那麼本單于自會派大軍前往協助防備漢朝!」

本部的勇士,是絕對不能再去送死的!

到時候,實在逼急了,就派幾支哲別騎兵過去做個樣子吧!

河西各部能撐幾年是幾年,順便再將各部的人口、牲畜趁機轉移到西域和幕北。

如此,哪怕河西最終落入漢朝之手,北匈奴也能為自己爭取到寶貴的發展時間。

「希望能撐個三五年吧……」句犁湖在心裡哀嘆著。

他在燕薊見識過漢朝軍隊的戰鬥力和攻擊方式,他心裡明白,河西的那些部族能撐三五年?笑話!

能撐兩年,便已經是邀天之倖。

甚至,便是能撐一年,已經很不錯了!

「本單于必須繼續西征了……」句犁湖告訴自己,不趁著這河西還在屏障還有的機會去西征劫掠和征服,一旦漢軍兵臨西域,他恐怕就很難再次率北匈奴的主力西征了。

這樣想著,句犁湖便明白,西域各國的變法和改制,必須加速了。

不管用什麼辦法,西域各國的權力,都得在一年內被控制。

就像哲別王所提議的那般,車同軌,書同文,上下同令!

……

半個月後,祁連山的西匈奴單于庭。

年幼的於單單於,戰戰兢兢的看著自己面前跪著的那幾個貴族。

這些人,曾經受命於他的父親軍臣,發誓誓死保護他。

但,這些人卻背棄了自己的誓言,與且渠且雕難那個混蛋一起發動政變,無數忠於他的貴族和武士,血灑祁連山。

鮮血匯聚成河,數千具屍體鋪滿山崗。

而他則被這些人獻給了且渠且雕難。

從此,高貴的孿鞮氏,成為了傀儡,偉大的冒頓單于的榮譽被玷污了。

每每想及此事,於單就憤怒不已,更恐懼不已。

他只是一個孩子,一個十來歲的孩子,一個還不曾學會如何騎馬的單于。

如何有能力來面對和處理這樣的事情?

如今,這些人居然又跑來跟他說,想殺且渠且雕難?

開什麼玩笑?

於單雖然年幼,但他清楚,在這個祁連山上,且渠且雕難就是王!

整個祁連山的所有衛隊和武士,全部是忠於那個可怕的魔鬼的親信!

想要深入這裡,襲殺且渠且雕難,簡直就是做夢!

除非……

「單于……奴才回來了……」一個粗矮的男子掀開穹廬的帘子,他標誌性的圓臉上,縱橫交錯的刀疤林立,一條條短小的辮子披散在腦後,如同後世電影之中的鐵血戰士,他走到於單面前,單膝跪下,深深的將腦袋埋在這個瘦小的身軀前,流著眼淚,哭泣道:「這一次,奴才一定保護單于不被任何人傷害!」

其他貴族則紛紛向他致敬,拜道:「為您效忠,偉大的左大將!您是單于的盾,您是匈奴的弓,願天神永遠眷顧您!呼衍氏的雄鷹!」

於單更是震驚不已,一下子就站了起來,快步撲向這個男人,哭道:「左大將!左大將!於單總算等到你來救我!」

此人正是軍臣單于的絕對親信,曾經在整個匈奴都可讓人聞風喪膽的屠夫——呼衍當屠!

自燕薊之戰後,隨著句犁湖北撤的呼衍當屠在某日忽然帶著他的軍隊消失在浚稽山的群山之間。

有人說,這個呼衍氏的屠夫已經心灰意冷,前往北海隱居了。

也有人說,句犁湖和狐鹿涉發動了政變,將他殺死在大漠之中。

更有人說,他悄悄的帶著自己的親信,潛入了河西的群山,偽裝成一個普通的牧民,準備伺機解救於單。

但現在,他卻悄然出現在了祁連山之上,更糾集起了一批貴族。

「單于,請您放心,這一次奴才一定不會讓您有任何損傷……」望著於單,自己曾經主子託付給自己的少主,呼衍當屠也是百感交集。

當初,燕薊之戰後,他滿以為自己可以獲得重用。

但是……

他終究還是漏算了句犁湖的果敢和毒辣,在確立了單于之位後,這個單于就毫不猶豫的拋棄了他,三天之內他被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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