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520章 戰略(一)

郅都輕輕抬了抬手,然後接著說道:「自古教化之事,乃聖王之行,蓋有聖王興,必教化四夷,使之化夷為夏!三王五帝概莫如是!本將臨行前,陛下曾耳提面授,正告本將曰:夫美教化,移風俗,先王之治,聖人之所昌也!」

「陛下聖諭,高屋建瓴,蘊五帝之意而合三代聖王之道,吾等臣子,唯頓首再拜,發奮努力,貫徹到底而已!」提著腰間的劍,郅都正色的道:「在此,本將,漢昌武侯、執金吾、欽命戶匈奴將軍,持節督撫幕南大臣都,對諸公表一個態:幕南移風易俗,化夷為夏,編戶齊民之政,乃是天子詔下丞相,由丞相牽頭,與御史大夫,九卿有司、滿朝文武,列侯公卿之共議所決!上合天道,下應天下民心之聖詔!敢有阻礙、拖延乃至於破壞者,乃吾之敵!天下人之敵,天子之敵也!必以大罰齏之!勿謂言之不預也!」

移風易俗,破山伐廟,改土歸流,編戶齊民,建立郡縣。

然後就是車同軌、書同文。

只要經過這樣的一系列的改變和改革,並落實到底,郅都就知道,這幕南之土,將永為漢土,永為漢疆。

哪怕直到時間的盡頭,經歷滄海桑田,這一事實也不會改變!

只是……

郅都更清楚,要做到這一點,必須付出無數的努力和犧牲。

一路上可能伴隨無數荊棘,充滿無數坎坷,甚至可能有反覆。

但,這是歷史賦予當代人的使命,也是他這一代人必須去完成的事情。

在他啟程前,朝野上下,也有許多人議論甚至非議天子的這個決定,不少覺得,這是在胡鬧,這是在強行激化矛盾,強行樹敵。

畢竟,本來幕南各部雖然相對獨立,但起碼,對長安表示了臣服的態度。

至少,在漢匈之間,他們不會站邊了。

但天子這麼一搞,等於逼著他們重新站回匈奴人的身邊。

這不是在瞎胡鬧嗎?

然而,郅都很清楚,倘若在現在這個時候,這個漢家力量佔據了絕對優勢的時候,不去做這個事情,不去移風易俗,改土歸流,編戶齊民的話。

當代人倒是舒服了。

但子孫後代呢?

塞外游牧民族,假如不能同化的話,子孫後代,遲早要吃這個苦頭。

到那個時候,他們必然會責備和埋怨自己這些祖宗,沒有將這個禍患消滅在萌芽狀態。

三代的先王,春秋戰國的英雄豪傑們,沒有給當代人留下任何禍患。

楚國的先王,篳路藍縷,開拓了漢江流域,並向北將諸夏文明撒播到了吳越地區。

齊國、魯國的賢王們,披荊斬棘,同化了東夷。

晉國和趙魏韓,則團結一致,驅逐和同化了白狄、林胡等夷狄。

最悲壯的莫過於秦國的先君們,從秦庄公受命於周宣王,命為西垂大夫開始,在長達百年的開拓史上,秦的先君,戰死沙場的,有數位之多,包括庄公本人。

而從秦襄公受命周平王為諸侯建國開始,至秦穆公時代的百年歷史上,秦的先王暴霜露,斬荊棘,與西戎、義渠戰,一點一滴的收復著宗周的故土。

今天的關中,在那個時期,是西戎和犬戎、義渠人的地盤。

秦人的先王,率領他的軍隊和人民,用無數的血淚犧牲為代價,一點一滴的拿回來。

到穆公時,終於將秦的版圖,擴張到關東地區,完成了秦的基業奠基。

在今天,秦國先王和先君們的犧牲,被法家和部分黃老派學者認為是秦之所以能統一天下的緣故。

因為他們有功天下,有功社稷,理應被褒獎。

先王和先賢們,已經做出了榜樣,做出了犧牲。

作為子孫後代,不去仿效先王和先民,反倒是去委曲求全,顧全大局。

這像什麼樣子?

這豈非是對先王的褻瀆?對先民精神的背叛?

反正,郅都是不可能去做這樣的事情的。

哪怕再難,再艱苦,犧牲再大,還能比先王和先賢們遇到的困難更大?還能比先王和先賢們需要付出的犧牲更多?

祖先能犧牲,祖先能披荊斬棘,篳路藍縷,開拓世界,教化天下。

子孫後代,卻躺在先王們的功勞簿上不思進取,得過且過。

用不著千百年後的子孫來罵自己,責備自己。

郅都首先就過不了自己良心的譴責!

想到這裡,郅都便拔劍而立,對著所有人說道:「此番來此,吾已立誓,不達目的,誓不罷休!但凡幕南還有一個部族沒有編戶齊民,受中國之制,吾就不會離開此地!吾將殫精竭慮,鞠躬盡瘁,以從天子詔,至死不休,永不停歇!」

眾將被郅都的精神所感染,紛紛拜道:「末將等願誓死追隨將軍,謹奉天子聖諭,至死不休,永不停歇!」

忠勇軍的將佐們,更是在其都尉李哲的帶領下,叩首拜道:「吾等身為諸夏人,死為諸夏鬼,使山河崩,天地絕,永不悔此身、此誓!」

就連一直有所抵觸和消極的歸義單于夏義,也被這氣氛感染,不得不恭身拜道:「將軍高義,本單于謹代幕南百萬生民,謝將軍!」

沒有辦法,目前的事實是:他只有全心全意,給漢朝人做狗,才能有所機會。

不然,那就是一個死字!

何況,漢朝對他也不薄。

不僅僅冊封他為單于,還給了他許多優容待遇。

至少,漢朝人對他比軍臣對他好了一萬倍!

而且,形勢比人強!

當前的局勢和格局就是——漢的強盛和強大,是不可阻擋的。

已知世界之中,幾乎不存在可以擊敗甚至哪怕只是稍稍阻礙漢室強盛的力量和因素。

除非這個漢帝國跟秦帝國一樣,忽然發生了強人暴卒,而繼位者是個蠢貨白痴的悲劇。

不然,夏義想不到,還有什麼東西可以阻擾漢帝國的前進腳步。

而當前的漢天子,與秦始皇截然不同。

這位天子今年才二十四歲。

他至少還可以統治這個龐大帝國,執掌帝國的馬蹄前進方向三十年。

匈奴人,或者其他任何人,拿什麼去跟他競爭?去與他對抗?

無論是西匈奴的且渠且雕難,還是北匈奴的句犁湖,他們的所作所為,他們的努力和奮鬥,他們的掙扎和求存,在夏義眼裡,只不過是垂死掙扎而已。

所以,夏義也想的明白。

既然是這樣,那就給漢朝人乖乖的做狗吧。

這樣至少,還可以給子孫給後代,留下一個歸義單于的富貴生活和優渥的政治待遇。

有時候,夏義甚至想過,假如不是他首先給漢朝人投降,做了這個歸義單于。

那麼,恐怕無論句犁湖,還是且渠且雕難,都有可能搶著來做這個歸義單于吧?

郅都扭過頭來,看著夏義,滿意的點點頭,然後上前對夏義拜道:「單于深明大義,本將感佩不已……」

「不敢……」夏義連忙回禮說道:「吾本夷狄之軀,生於蠻荒之間,既不明先王之道,也不知中國之大,幸陛下不棄,以為單于,受之以幕南之主,唯願肝腦塗地,為天單于效死而已!」

「善!」郅都微微一笑,有了夏義這個表態,接下來漢軍的任何行動,就都披上了一層合法的外衣。

這件外衣,雖然有沒有,對大局根本沒有影響。

但至少,有了這件外衣,漢軍接下來的所有行動,都可以稱得上是「代天行道」的正義行動。

在史書之上,更是會成為一個標杆和典範。

「諸君,我們來商議一下,具體的行動方略吧……」郅都挽著夏義的手,將他扶著坐到上首,然後對著諸將說道。

「幕南各部,現在有那幾個部族最為強大?」郅都問道。

在來順德的路上,郅都與他的幕僚和參謀們,討論過無數個方案,最終,得出了一個較為成熟和具體的戰略方案。

這個戰略方案,用八個字可以概括:先除主幹,枝葉自落。

這就好比你要修剪一棵大樹,倘若是一片葉子,一片葉子的去剪,那自然是極為費力,而且愚蠢的做法。

所以,正確的做法,當然是剪除那些粗大的明顯影響美觀的枝幹。

具體到這幕南的問題的處置,就是先不管那些中小部族,先將幕南各部之中的大部族剪除。

大部族們被解決了,剩下的小貓小狗,除了乖乖聽命外,還能有什麼出路呢?

郅都確信,只要自己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迅速的消滅或者制服了這些幕南各部之中的強者,那麼,幕南問題的解決就指日可待了。

畢竟,人是從眾的,更是膽小的。

在右側的商賈坐席之中,張文站起身來,對著郅都微微一欠身,自我介紹道:「臨邛程鄭氏家臣張文敬拜將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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