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中聽著天子的話,郅都條件性的反射鞠躬:「不敢!一切旦唯陛下之命!」
這也是法家大臣的好處了。
甭管多麼不合理和冷酷的命令,他們都會堅決的貫徹到底!
更要命的是,法家的人,在很多時候,連自己的命也不當命看,就不要去想,他們會把其他人的命當成一回事了。
周亞夫卻是有些擔憂地問道:「陛下,這樣會不會太急了一些?」
劉徹一聽,就頗為欣慰的笑了起來。
若在八年前,他這樣下令,周亞夫要質疑的就不是「急」,而是「有傷天和,還請陛下三思」這樣的話了。
「急」這個詞從周亞夫嘴裡蹦出來,表明這位大漢丞相,事實上已經成為了一個隱形的殖民主義和帝國主義分子。
今天的周亞夫,你或許可以將之稱之為「溫和殖民主義」或者「溫和帝國主義」。
但再怎麼「溫和」的殖民主義或者帝國主義分子,終究都是要吃人的。
他與極端的好戰主義者和擴張分子之間的區別,或許只在於,他希望平穩、安全,更有效率的吃人。
而前者,則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吃了人再說。
就像現在,他聽聞了劉徹布置給郅都的任務,首先的反應,並不是阻止劉徹和郅都這麼去做,而是覺得這樣做「太急」或許可能出問題。
「丞相無需擔憂……」劉徹微微笑著,安慰著周亞夫:「相信朕,夷狄諸族對於強權的服從性和對於剝削的忍耐,遠遠超出朕與丞相的想像之外!」
事實上來說,除了諸夏民族之外,在整個人類歷史上,都再也找不出第二個如同諸夏民族這樣勇敢、頑強和善於且勇於反抗的民族了。
自從陳勝吳廣在大澤鄉的那一聲吶喊響徹天地之後,漫長的兩千年歷史之中,無數的英雄豪傑揭竿而起,埋葬了一個又一個看似強大、不可一世的王朝。
前赴後繼,此起彼伏的農民起義,始終貫穿了中國的歷史。
幾乎沒有一年,沒有農民不造反。
無論是文景之治也好,還是貞觀之治也罷。
甚至是劉徹自吹自擂的所謂「元德之治」。
廣大農民,也從未停止反抗。
元德四年,濟南國的章丘之變,就是這種精神的具體體現。
好在,如今的中國百姓,在劉徹的精神麻痹和忽悠以及拉攏之下,還停留在反貪官不反天子,做壞事的都是貪官,長安天子是愛民如子的。
所以,所謂的「元德之治」還可以繼續吹下去,不用擔心變成天寶之衰。
但其他民族和其他國家呢?
就拿這草原來說吧!
以目前劉徹所知的情況,過去,匈奴統治草原時,非本部的各部,每年需要定期向單于庭朝貢牲畜、奴隸、乳酪、皮毛以及其他各種物資。
幾乎佔據了一個部族每年產出的三成以上!
某些部族,甚至需要向單于庭朝貢超過該部一年產出五成以上的物資。
至於像鮮卑、烏恆這樣的附庸和奴隸部族,那就更慘了!
每年除了定期的朝貢之外,單于庭還會時不時的要求他們貢獻士兵、戰馬以及獵犬。
敢不服從,就是殺殺殺!
而從老上單于至今的數十年歷史中,匈奴人從未遇到過任何部族的反抗。
每年,各部都需要大量的向單于庭貢獻。
而單于庭需要承擔的義務和責任,卻是少之又少。
這種殘酷的剝削,使得很多大部族,哪怕人口數以千計,牲畜數以萬計,依然窮的響叮噹。
即使部族的高層,過的生活,也是緊巴巴的。
但沒有人敢去反抗,甚至沒有人質疑匈奴人的這種做法。
上至部落高層,下到牧民和奴隸,都認為這是理所應當的。
據劉徹所知,即使是匈奴的本部,剝削也非常嚴重。
許多被俘的匈奴戰俘,都敘述過他們過去是如何被剝削和奴役的。
即使是樓煩、折蘭、白羊這樣過去被稱為匈奴三架馬車的單于庭嫡系部族的戰士,也沒有什麼積蓄。
一旦遇到災害,就要餓肚子。
為了不餓肚子,他們就只能去劫掠。
這樣的情況,不僅僅發生在西漢的草原。
也在宋代的草原上演,金太祖完顏阿骨打起兵的理由就是——遼國皇帝曾經羞辱他和他的父祖,並且殘忍的剝削和壓迫他們。
具體怎麼羞辱的呢?
據說,遼國的皇帝天祚帝曾經讓完顏阿骨打的父親穿裙子跳舞。
至於壓迫和剝削,那就更厲害了。
女真人一度被逼得餓殍無數,即使這樣,也沒有人敢反。
只能乖乖的忍受遼國的剝削和壓迫,直到完顏阿骨打上位,積蓄了力量,同時看準了機會,才敢造反。
至於蒙古人,那就更慘了。
他們被金國貴族和官僚,肆意凌辱和剝削。
成吉思汗的祖先和他之前的很多位蒙古部族首領,都是被女真人抓走後處死的。
他們反了嗎?
沒有!
無論是女真還是蒙古,在他們弱小的時候,不管遭遇怎樣的剝削、壓迫和羞辱,都敢怒不敢言。
何曾出現過像中國的農民起義這樣悲壯的場面?
頭如雞,割復鳴,吏不必可畏,小民從來不可欺!
在這樣的起義聲浪中,曾經橫掃世界的秦帝國轟然倒塌,席捲了大半個地球的蒙元帝國分崩離析。
在某種意義上來說,其實,劉徹最不需要擔心的就是游牧部族的反抗了。
但可惜,周亞夫不知道啊。
他還以為天下人,無論華夷人心都是相同的。
這也是中國人的思維特性,以己度人,總喜歡將自己的民族特性代入其他民族,完全不顧兩者的巨大差異。
對此,劉徹不需要對周亞夫解釋太多。
事實會證明一切的。
事實會告訴天下人:其實啊,神州之外的人類,在忍耐和忍受方面的天賦,已經點到Max了。
這也是劉徹為何執意要殖民的緣故。
中國的老百姓,太難伺候和剝削了。
稍不如意,他們就要抄起傢伙,殺皇帝全家,把貴族吊起來掛路燈。
還是去殖民和剝削其他人安全。
最起碼,殖民地的反抗,譬如說三哥家的反抗,通常最多也就是不合作……
而且,一般都是來自於上層,只要搞定了上層,下面的賤民,會自動自覺的在老爺們的鞭子下幹活的……
當然了,幕南不是印度,它就在神州附近,幕南草原生態也與中國的生態息息相關。
至少,若是幕南變成一片荒漠了,那中國也肯定討不了好。
最起碼沙塵暴和大河變成黃河的惡果,就足夠子孫後代受苦無窮了。
所以,不能將幕南當成殖民地來對待。
不能抱著那種,榨乾資源和財富,就可以拍拍屁股離開的態度。
對於幕南,劉徹是要當成本土來經營的。
既然是本土,那麼同化和融合,就是必須要做的事情。
所以,劉徹回頭看向郅都,接著囑託道:「卿此行,除了殺人,還需施恩!」
「請陛下明示……」郅都卻是有些搞不懂了。
前面,天子還在殺氣騰騰的要求他對幕南各部施加嚴苛的壓力,甚至要用高壓政策來摧毀幕南各部的根基,轉頭就要施恩?這唱的是哪一出?
但劉徹心裡的想法,卻始終是不變的。
「愛卿此去幕南,乃是持朕之節,為民做主的!」劉徹淡淡地說道:「朕即為天下王,自不會坐視,幕南各族之民,為暴君苛政之虐,卿此行,當牢記以『生民為要』」
「所過各部,當召集部族長者、百姓,詢問其生活之苦、難之事,執法為民,為民做主!」
「凡有殘害、虐待、苛待百姓之貴族,皆殺而示之,懸其頭以告四方,名申中國法度!」
「此外,詩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忠勇軍、樓煩軍及歸義胡騎之中,多有未婚配者,愛卿此行就順便為諸將士解決一下人生大事罷……」
這一席話一出口,劉徹的幕南政策,就已然成型了。
一方面是高壓和鐵腕統治,強制摧毀幕南過去舊有的一切社會制度和秩序,將之納入中國制度和法律體系之下。
幕南各部之中的高層貴族,倘若識時務,大約還可以混一個漢室戶口本,嘴巴甜一些,乖巧一些說不定還能混一個富家翁的下場。
若是不識趣,自然統統殺光,斬草除根,不留後患!
同時,將這些渣渣的部眾和牲畜,全部遷徙到漢家各大列侯的封國,為漢室建設添磚加瓦。
而在另一方面,則要做足場面,做足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