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492章 法家的短板

若論如今,長安城之中,那裡最熱鬧,自然首推位於長樂宮東側,靠近宣平門的太常和大鴻臚衙門。

去年,長安城改造時,少府在此地大興土木,建造了一個龐大的軍營和軍屬軍眷居住區。

天下矚目的羽林衛、虎賁衛在長安城內的營盤就在此處。

整個軍營,非常宏大。

南為羽林衛的營盤,有著大小校場數個,更建設了用於胸甲訓練的衝刺場地,完全可以滿足五百騎並列衝擊的日常訓練。

而北部的虎賁衛營盤雖然相對小了一些。

但論起設施完備度,卻遠超了羽林衛的營盤。

少府在此,建設了包括武庫和營壘在內的許多軍事設施。

尤其是虎賁衛的武庫,規模龐大,不比未央宮北闕之外的長安武庫弱多少。

甚至可能還要強上幾分。

因為,在這個武庫里,封存了元德四年馬邑之戰的漢軍胸甲甲具,總計三千一百二十五套。

這些第一代的制式胸甲,因為在設計上存在缺陷,尤其是高速運動時,很容易顛傷騎手。

馬邑之戰中,漢軍胸甲騎兵,在戰場上沒有一個被敵人殺死。

但戰鬥結束後,卻有數十名精銳騎兵被自己的甲具搞成了重傷,其中十餘人不治身亡……

而其他士兵,也幾乎都是人人負傷。

戰後,因傷退役者居然達到了三百餘人……

這震驚了整個漢家朝野,士兵們沒有倒在敵人的刀劍之戰,反而被自己的甲具搞得遍體鱗傷……

墨家和少府的工匠們集中了起來,針對漢軍胸甲的甲具的不合理之處進行改良,由此推出了更適合騎手戰鬥的第二代胸甲。

這第一代,雖然有著種種缺陷和問題。

但它到底是耗費巨資,用了無數人力物力才打造出來的戰爭利器。

徹底銷毀、重鑄,顯然是不合理的。

所以,它們被封存起來,被深藏在這個武庫的甲具庫之類,整整齊齊的懸掛在牆壁上。

每隔半個月,就會有專業的甲具維護和保養人員來此為它們清理鐵鏽、上油和擦拭。

以確保這些巨資打造的最強甲具,能夠儘可能的維持戰鬥力。

將來一旦有事,這些甲具就可以直接從武庫之中拉出來,立刻組織起一支強有力的胸甲騎兵,鎮壓一切牛鬼蛇神。

但在此時,整個羽林衛和虎賁衛的營盤內外,都是人山人海。

數不清的考舉士子們,三三兩兩的走出營盤,望著營盤外熾熱的陽光和密集的人流,無數人不約而同的深深的出了一口氣。

「總算是考完了……」一個頭戴著獬豸帽的法家士子,低頭感慨一句,有些不敢再回這個營盤內。

而他的同伴們,也都是長長的嘆息了一聲。

他們全部都是法家門徒,且都是來自法家的「河東學苑」的師兄弟。

但,如今的法家門徒們,與過去相比,其實變化不大。

這些年來,法家與黃老派,就是漢室諸子百家之中,變化最小的兩個學派。

這與法家本身的傳統有關。

過去數百年,法家與儒家,一直都是採用雙軌制傳續的傳統。既由家傳經學系統與傳授子弟系統共同支撐著各自經學的傳續。

但是,儒家在秦末漢初的戰亂之中,遭受了重創!

包括《春秋》《尚書》《詩經》《易經》在內的大部分典籍和經典,幾乎全部失傳。

甚至連《論語》都只剩下了殘篇。

今天,天下多數典籍,其實都是缺失版和拼湊版。

所以,遭受了慘重打擊後的儒家痛定思痛,在漢興之初的十餘年時間裡,無數學者摒棄門戶之見,廣受門徒。

浮丘伯在長安開講,公羊壽在齊國傳學……

這些先賢,承上啟下,為今天儒家的昌盛打下了最結實的基礎。

譬如,浮丘伯教育出了楚元王父子以及魯申公在內的數十位知名學者,而公羊壽,則培養了胡毋生、董仲舒兄弟。

反觀法家,雖然法家在秦末戰亂時,也遭受了打擊和損失,許多法家經典和著作失傳。

但,相對而言,法家在戰火之中,遭受的損失遠遠小於儒家。

而漢朝一建立,法家就被重視起來。

蕭何奉劉邦之命,編訂漢律之時,就沒有少受法家思想影響。

整個漢律,直到今天,大體上依然可以看到秦律的影子。

不少條文與秦律相比,甚至隻字未改。

是以,其實,哪怕秦朝滅亡了以後,法家的官員和學者,日子其實也並不難過。

只是在漢初的二三十年,需要裝裝孫子,給黃老派噹噹打雜的。

但法家其實從未離開過政壇。

呂后時期,法家甚至還逆襲了一把。

有酷吏甚至因為很能幹,而被呂后封為列侯。(此事在史記和漢書里,都有提過,但只是一筆帶過,沒有說是什麼人?為什麼被封侯)

這也是漢室迄今為止,唯一一個文官封侯的記錄。

只是呢,這場逆襲,最終以悲劇收場。

諸侯大臣共誅諸呂,不僅僅逮捕和處死、軟禁了幾乎與呂氏關係親密的所有貴族、大臣。

平陽靖候曹窋在誅滅諸呂時,立下了大功——正是他通風報信和轉移視線,使得周勃能夠率軍圍攻未央宮。

但僅僅是因為在商量清洗整個呂氏系統時,表達了反對意見。

曹窋從此就消失在了政壇上。

至於那些小貓小狗,呂氏爪牙的下場,自然是不需要去想的。

經此一變,法家重新蟄伏了二十年,直到晁錯出現,復又在政壇捲土重來。

到今天,法家徹底控制了廷尉、執金吾和御史大夫衙門的權力,掌握了法律的制定、修改、增刪以及解釋、執行大權。

可謂是風光一時無兩,連儒家似乎也得唱一出外法內儒,以儒飾法了。

但法家的巨頭和兩千石們,卻在上一次的石渠閣之會時,親手打碎了儒家的這個美夢。

從開始的眉來眼去,直到石渠閣之會上的翻臉。

轉變之快和下刀子之狠,讓人防不勝防。

外人幾乎難以理解,石渠閣之會前後那幾天,到底發生了什麼?以至於法家寧願去墨家合作,向黃老派低頭,也要打死與自己同出一源的儒家?

這個問題,自然只有法家自己心裡清楚。

此刻,這些河東學苑的法家高徒們,臉上都累積著厚厚的陰霾。

為首的年輕人,神色複雜的看了看不遠處,那些三三兩兩,聚集在一起,有說有笑,表情輕鬆的儒生們。

牙齒咬的咯咯作響。

「這些豎子!」在心裡罵了一句,年輕人說道:「回去都給吾去複習《算術書》《幾何書》《算經》……」

其他人聞言,紛紛拜道:「諾!」

這年輕人姓王名承字奉文,大約二十三四的樣子,身體強壯,目光有神,看上去極為英武。

其父乃是如今的一千石《申子》博士王源。

王源是當今天下首屈一指的《申子》學專家。

而其他人都是王承的師弟,也是與他一起授業於其父的同窗。

河東學苑或者說河東申子學派,是整個漢室諸子百家之中的異類。

他們推崇和主張權術,特務政治在他們眼裡,非但不是壞事,恰恰相反,是好事。

他們確信,聖王需要監督大臣,大臣監督官僚,官僚管理百姓。

這樣天下才能太平。

所以,這個學苑在實際上來說,就是繡衣衛的未來高階官僚的孵化場和未來的特務頭目培養所。

畢竟,有理想和信仰的特務,可比那些外面妖艷奇葩的貨色強太多了。

然而,河東學苑再異類,也是法家的學派。

註定有著法家固有的頑疾——數學不好。

歷次考舉,法家士子是所有學派里在數學上丟分最多的。

對於法家來說,能夠在每次考舉每輪十道數學題之中答對六道的都屬於天賦型選手。

而儒家士子之中,答對六道,只是及格而已……

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人的精力,總歸是有限的。

你將天賦在某個領域多點了幾下,在另外一個領域,自然就會成為短板。

法家的戰場,永遠都在刑名,而非其他。

這註定了他們,不會將太多精力放在其他地方。

對法家大臣來說,數學不好,也不是不可以接受的。

只要懂得揣摩上意,然後勇敢的執法、捨得殺人,那就不怕沒有政績。

但考舉的出現,打破了這個局面。

自先帝二年,第一次考舉開始,歷年來的每一次考舉,數學、幾何,在考舉的試題之中,總是占著特別大的比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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