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450章 司馬遷的答案

元德七年夏五月甲辰(初四)。

匈奴傳統之中,最為重要的龍城大會按時舉行。

這一天,龍城內外,方圓數十里,都被忠勇軍的騎兵封鎖了起來。

整個會場之內,更是有著漢軍的步卒在警備。

明晃晃的陌刀和寒光凌厲的長戟,讓各部族的首領都是心生畏懼。

與過去一般,各部首領和貴族,被按照著相應的地位與順序,分列在平坦的草原兩側,數以萬計的各部牧民和騎兵,則圍繞在會場之外。

「聽說了嗎?」盧安坐在觀禮席上,對著身側的司馬遷道:「據說也是在今日,西邊和北邊也要舉行龍城之會……嘖嘖嘖……」

「也不知冒頓和老上,在九泉之下,會不會氣的爬起來……」

司馬遷聽了點點頭。

他現在都還記得,當他很小很小的時候。

匈奴是中國的大敵,匈奴單于自稱「天地所生日月所置匈奴大單于」,威壓整個世界,連年入寇,整個北方郡國在哪個時候,全都處於匈奴騎兵的打擊範圍之內。

匈奴人甚至曾經火燒回中宮,先鋒兵臨蕭關,烽火在甘泉宮點燃,整個關中都是人心惶惶。

而在如今,曾經不可一世的匈奴帝國,已經煙消雲散了。

西匈奴不過是個苟延殘喘的小政權,遲早都要滅亡。

北匈奴雖然還有底蘊和力氣,但其精銳盡喪於燕薊,精氣神幾乎被打落的一乾二淨。

一旦漢軍能夠控制住幕南,北匈奴的滅亡也是指日可待。

是以,文壇上許多文豪紛紛寫詩賦盛讚今日中國盛世。

今日中國,維天之命,於乎不顯!

今日大漢已擁有了詩經所說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的力量。

四海之內,六合之間,八荒之中,日月所照之地,沒有任何國家與民族,能夠與諸夏爭鋒了。

就連魯儒們,也不得不低頭承認,今日之中國,確實已經擁有了三代之風。

就連匈奴人,也開始服軟了。

看看這會場上的這些部族首領吧!

哪一個不是邑落數以千計的大部族?哪一個不是控弦數千的強族?

但,他們現在卻都來到了這裡。

向大漢天子冊封的歸義單于臣服。

這意味著,他們默認了大漢天子的天單于身份。

從此,漢天子擁有了主宰草原命運,制定塞外規則的神聖權力。

而這個權力,恐怕就是三王五帝也不曾擁有!

在現實面前,無論是西匈奴,還是北匈奴,都放棄了那些不現實的想法。

這些天來,龍城之中,就一直在盛傳著:西匈奴與北匈奴的單于,將於同日舉行龍城之祀的消息。

國之大事,唯戎與祀。

祭祀的分離,標誌著匈奴帝國的正式分裂。

從此以後,統一的匈奴帝國宣告滅亡。

自賈誼賈長沙正式提出肢解匈奴,使之不再為患中國的策略以來,漢室用了二十餘年時間,終於完成了這個戰略構想!

司馬遷已經準備回長安後,為匈奴作傳,記錄這個曾經可怖的敵人的由來、歷史、輝煌以及現狀。

而這意味著,在作為史官的司馬遷眼裡,匈奴已經滅亡了。

只有死人,才需要做傳!給它一個蓋棺論定!

不過,相比此事,現在司馬遷更關注在觀禮席的另外一側的那些大腹便便的商人群體。

在從前,司馬遷對於商人的概念,完全來自於書本。

無論是韓非子所說的:商工之民,修治苦之器,聚弗靡之財,蓄積待時,而侔農夫之利!人主不除,則海內雖有破亡之國,削滅之朝,亦勿怪矣!

還是周書所言的:農不出則乏其食,工不出則乏其事,商不出則三寶絕,虞不出則財匱少。

但在本質上來說,司馬遷其實是無感的。

無論是儒法對商賈群體的抨擊、揭露以及攻仵,還是管仲、陶朱公等人的故事。

在事實上來說,說句不客氣的話——與他何干?

商人再壞,也不可能砸他的飯碗。

商賈再有用處,對於史官來說,不過是一段文字而已。

然而,如今,司馬遷卻是真的開了眼界了。

這幾日,在這個龍城內外,這些傢伙是最活躍的群體。

他們與所有的部族打交道。

甚至,司馬遷還聽說,有商賈明知道對方是西匈奴或者北匈奴的人,也依舊與之勾肩搭背。

他曾親眼看到,整整一車的武器,被人拉到了一個部族的穹廬之中。

他更曾親眼看到,有人將整整一箱子的竹簡,賣給了匈奴人。

這些行為,真是司馬遷看的目瞪口呆。

這些商賈,似乎壓根也不在乎被人發現自己在做這些事情。

他們光明正大,堂堂正正的與諸部族交易。

牲畜、皮毛、金銀珠寶,乃至於奴隸……

只要你可以滿足他們的要求,那就似乎沒有什麼是不能賣的。

司馬遷的同伴,素來正義感比較爆棚的大農左曹令吏之子王叔看不過去,上前糾正和制止。

不料卻被這些傢伙的狗腿子胖揍了一頓,骨頭都被打折了兩根,現在都還在床榻上呢!

而忠勇軍以及負責治安巡邏的軍官,卻是坐視這種事情。

直到司馬遷等人加入鬥毆,他們才急急忙忙來調解。

就算如此,他們開始的態度也很曖昧,更傾向於商人。

直到司馬遷忍耐不住,爆出了自己的身份,拿出了天子欽賜的信物。

這些傢伙才慌慌張張的處理那個事情。

而處理的結果,也是和稀泥。

不過是將打人者抓起來,再將其背後的主子叫過來,商量賠償之事。

隨後一個自稱「張文」的人出現了。

他提著一百金親自上門道歉,說「俱為家奴之過,衝撞了諸位公子,甚為抱歉……」

司馬遷等人自然不會接受對方的說法和錢。

但對方,隨後卻抬出了大道理,指責司馬遷等人「無事生非」「破壞國策」。

可能是因為司馬遷等人亮出了身份,且司馬遷的史官身份被證實。

所以,這個傢伙與司馬遷說了許多事情。

而現在,這些事情,讓司馬遷的腦子亂糟糟的。

在一方面,司馬遷自己親眼所見,這些商人為了利潤,在這龍城之中坑蒙拐騙,無所不用其極。

好幾斤重的狗頭金,居然被人只用幾十石糧食和幾口鐵鍋就換走了。

數百張完好的皮毛,在長安價值百金,但在這裡,連一百石乳酪也未必能換到。

上百匹神俊的戰馬,市價千金不止。

但是,卻只能換到五百石粟米和一百石麥粉外搭數十石鹽而已。

而那些早就被漢軍淘汰,給民兵玩耍的青銅兵器,更是據說都是天價。

一柄青銅弩搭配一百支弩箭,據說就要一匹母馬。

一柄長戟,重不過二三十斤,卻敢叫價要兩個男奴。

在司馬遷眼裡,這些混蛋根本就是在趁火打劫和肆無忌憚的生事。

他們上跳下躥,唯恐天下不亂。

但在另外一方面,那張文的所說,卻讓司馬遷沉默了。

「吾,張文也,蜀郡人,為貴平君之客……」

貴平君卓王孫的名氣,天下皆知,大漢第一首富,卓妃的父親,天子之子劉思的外祖父,遲早是可以封侯的人物。

更重要的是——這位國丈爺在關中風評很好。

不為別的,褒斜道就是他與程鄭嬰自掏腰包修起來的。

去年開始,褒斜道開始運營,從漢中一直到褒縣等地,萬家生佛,人人都稱讚這一工程的偉大和便民。

更重要的是——在數年的褒斜道工程建設期間,數以十萬計的百姓,依靠著這個工程養活全家。

特別是漢中那一帶的貧窮百姓,因為褒斜道而致富者不計其數。

更別提,在蜀郡之中,卓氏和程鄭氏號稱是「儒商」,蜀人都稱讚這兩位國丈「秉君子之禮而施厚仁之策,用工商之利以養農之本」,簡直就是完美的化身。

而原因也很簡單——蜀郡貧窮百姓,尤其是農民,超過七成家庭用的是少府假自卓氏和程鄭氏工坊的產品。

最重要的是——卓氏和程鄭氏宣布「念父老之困頓,而猶民生之艱難」,將所有蜀人百姓假農具的價格下調三成。

一件在關中需要五千錢才能買到的曲轅犁,在蜀郡只售三千五百錢……

以至於外來的任何商品,都無法在蜀郡生存。

因為,這個價格已經擊穿了當前曲轅犁的成本價。

也是因此,司馬遷才能聽他說話。

不然,早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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