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377章 流血的撤退(二)

漢軍的出現,立刻就讓匈奴各部都慌亂了起來。

呼衍當屠帶著軍隊,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強維繫的秩序立刻就開始出現了混亂。

許多人哭喊著,被後排的人推搡著掉入了冰冷湍急的河流里。

漁水,可不是什麼溫順的河流。

匈奴人也沒有點亮游泳的天賦。

所以,短短的片刻,就有百餘人被激流捲走,好幾個筏子都被打翻,連人帶筏一起被激流捲走。

更可怕的是,回家的慾望,讓許多牧民躁動不安。

他們在人群里推來擠去。

此刻,整個漁水岸邊,不過十餘里的河段上,擁擠著數萬人和兩倍於此的牲畜馬匹。

看上去似乎很長,但實際上,漢代一里不過三百步。

整條河段的渡河點,其實換算起來,也就幾公里而已。

莫說是在西元前的戰爭里,便是在後世和平時期,如此密集的人群一個不好,就會引發踩踏事件!

何況是現在?

儘管,匈奴貴族和單于庭的軍隊都極力的想要維繫秩序。

但,這卻根本做不到。

急著回家的牧民們,牽著自己的戰馬和牲畜,背上還背著罈罈罐罐——沒錯,句犁湖是下令要求拋棄所有輜重。

但假如下個命令就可以得到執行?

那還是匈奴嗎?

上有政策,下有對策!

況且,法不責眾。

想要匈奴底層的牧民和小貴族放棄如他們命根子一樣的財貨,那是做夢!

各部頭人雖然嚴令約束,還帶頭丟棄了許多物資。

但下面的人,卻沒有幾個願意配合的。

即使有,也是少數。

唯有句犁湖的單于王庭本部是切實做到了要求。

而其他部族,則基本上都將這個命令當成了廢話——最多做了個樣子,拋棄了部分物資而已。

而且,越小的部族,越窮的部族,這個命令的執行效率越低。

沒辦法——大部族和單于的親信部族,嫡系部族,本部,財大氣粗,未必看得上這些破銅爛鐵。

但其他廣大附庸和中小部族,卻不得不跟愛惜命根子一樣愛惜他們寶貴的財物。

單于雖然說了,准許大傢伙去西域搶個夠。

但那也要能去才行啊!

況且,新單于句犁湖,這才剛剛即位,鬼知道他能不能活著回到草原?即使回去了,鬼知道他能坐穩位置?哪怕他坐穩位置了,他也可能毀約。

但現在,這些帶著罈罈罐罐,死也不肯撒手的人,現在終於嘗到了苦頭。

因為,後面和左右的人,都在推搡著他。

無數人都想早點坐上筏子,去到對岸,擺脫漢朝人的威脅。

而這立刻就在匈奴人里引發了災難。

許多人都被左右或者後面的人推到在地,他們身上和手裡拖拽的東西,現在成為了他們求生的最大障礙。

無數人在混亂中被人踩的哇哇大叫。

有些地方,甚至有成片成片的人群被推到在地。

句犁湖看到這個局面,他知道,自己不能再等了。

「命令各氏族,馬上渡河!」他冷著臉下令:「有敢攔我單于庭氏族過河者,殺無赦!」

句犁湖很清楚,他現在,唯一的本錢就是單于王庭的本部氏族。

這一萬多不過兩萬的精銳騎兵,是他未來安身立命的本錢。

其他人都死光了也沒有關係,只要這些騎兵在,那他回到草原後,就可以通過收復幕南和幕北部族,重新建立起單于庭的秩序,至少,可以維繫住匈奴帝國在幕北和西域的統治!

「另外,傳令讓各部貴人和射鵰者以及工匠優先渡河,讓其他部族做好阻攔漢朝騎兵突襲的準備!」句犁湖說道。

讓領導先走,這是肯定的。

至於其他人?管他去死!

當然,句犁湖也很清楚,讓這些人去抵擋漢朝人,那是做夢!

恐怕接觸的瞬間,就會全部投降。

但無所謂了。

就算是投降,也可以拖延漢朝騎兵的速度!

……

但句犁湖想不到的是——早就已經有人投降了。

在他下令撤退後,十幾個幕南部族,沒有跟著他北撤,而是趁著混亂,帶著部族的人馬和牲畜,抬著傷兵和老弱,跪到了漁陽塞下。

所以,當薄世的騎兵從漁陽塞城出來時,首先遇到的,就是這些來投誠的部族。

「我等諸部,願降大漢王師!」十幾個部族的首領,狼狽不堪的趴到了薄世身前,說道:「還望將軍仁慈……」

有人甚至拿著一個個繡衣衛發的本子,高高舉起:「我等雖然身在匈奴,但心在漢啊!將軍,這些都是我等過去為天子做事的證據……」

薄世不在乎這些人是否是來投降的,也不在乎,他們過去究竟給漢家做過什麼事情。

他在乎的是,這些人堵塞了道路……

要知道,跑過來投降的這些部族,加起來足有萬餘人,牲畜將近十萬。

他們密密麻麻的將整條道路都堵住了。

而薄世偏偏卻發作不得。

畢竟,人家是來投降的!

這讓薄世心裏面真是哭笑不得:「我軍沒有被匈奴騎兵所阻,反被其降兵所攔!」

這恐怕是過去數十年,甚至數百年的戰爭史上前所未有的奇觀。

但,卻又不得不管這些降兵。

旁的不說,匈奴人不講衛生,他們中很多人常年都不洗澡,與牲畜同居。

如今又剛剛下過大雨,這些人里許多人都淋了雨。

一個不小心,處置不當,就可能爆發疫病。

而在此時,一場流行性感冒的威力,可比瘟疫還可怕!

這種通過空氣和唾沫傳播的疾病,可以輕而易舉的讓十萬人喪命,百萬人遭災。

漢軍操典里,就有規定,遇到這種情況,必須將所有俘虜隔離。

沒有辦法,薄世只好一邊派出輕騎,繞過這些人,繼續前行,另一方面,派出自己的一支軍隊押送和保護這些戰俘,同時讓漁陽塞也派出步兵接應,先將這些投降的人押到漁陽塞後的平谷和狐奴的軍營,將他們隔離開來,確保不會有疫病後再做打算。

而趁著這個時間,薄世找來了這些投降部族的貴族和首領,跟他們了解了一下匈奴內部的事情。

而這一了解,立刻就讓薄世無法按捺住心裡的激動。

「軍臣居然死了?」

「新單于名為『句犁湖』,這是何人?」

「故老上單于之子,匈奴的夏王?乃高帝和親公主之子?」

這些信息,無比重要,也無比寶貴。

正是得知了這些消息,讓薄世做出了一個決定。

「當今天子矢志要在草原上立數十個單于……」薄世在心裡思慮著:「先前已有歸義單于,不久前,匈奴河西貴族叛亂,擁立其左賢王為單于……」

「這就是兩單于了……」

「軍臣既死,匈奴分裂就在眼前……」

「這句犁湖單于,還真得放回去不可……」

不把這個單于放回去,草原上就亂不起來!

因為若他和他的軍隊都葬送在這裡,其實是在幫河西的匈奴部的忙。

他死了,河西那邊就是正統——毫無疑問的正統!

只有他活著,對漢家才最有利!

「這句犁湖名不正,言不順……」薄世思慮著:「匈奴左賢王亂臣賊子,這樣,我漢家的歸義單于就當為正統……」

其實,誰是正統,在今天已經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匈奴的內亂,馬上就要開啟!

三單于之間,肯定要見個分曉!

這符合大漢的利益!

薄世知道,此戰之後,漢家要消化勝利果實,要鞏固邊疆。

旁的不說,這幕南和河間地區的消化就需要時間。

若匈奴內部,團結一致,對於後年或者數年後的開拓極為不利。

讓他們亂成一鍋粥,才符合國家的利益。

不過,這個事情,天子做的,他這個臣子卻做不得。

做了就是欺君背上,要殺全家的!

但若不做,因此導致匈奴人沒有分裂,這罪責也挺大的。

難保未來天子不會怪罪他。

這就讓薄世有些難以抉擇了。

好像怎麼選擇都是錯。

「罷了!」薄世想道:「就讓上蒼來決定吧!若我趕到河岸時,匈奴單于還在,那就怪不得我了,只能怨他命不好……」

這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了。

畢竟,薄世很清楚,假如他想故意放跑匈奴人,別說是單于,哪怕是一個骨都侯,他都可能被那些想撈功的軍官給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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