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327章 為難

漢元德六年夏六月甲午(初四)。

要陽都尉所東南方八十里,直道之側。

黃大帶著自己的同袍,艱難的牽著戰馬,從叢林之中走出來。

站到一個小山坡上,黃仲取出戰前,車騎將軍特別賜給他的一部千里鏡,遠眺遠方。

然後,他的眉毛就漸漸皺了起來。

「馬上派人去通知將軍——匈奴人在要陽駐紮了重兵!」黃仲馬上下令。

同時,他立刻對自己的部下下令:「馬上開始就地建造營壘!」

黃仲的身份,不是漢軍的戰鬥部隊的校尉,而是隧營校尉。

當然,作為南軍的隧營校尉,他的本事,就非是一般人所能想像的。

事實上,黃仲,從他的名字,你就能夠知道,他的出身,好不到哪裡去。

仲,在漢語中是二哥、老二的意思。

以此為名者,一般都是庶民和黔首。

一如百年前,高帝兄弟們的名字,伯、仲、季。

這就跟朱元璋的重八之名,有異曲同工之妙。

事實上,黃仲甚至連庶民都算不上!

他的家族,世代都是最低賤的司空城旦——傳說是因為他的祖父犯法之故。

總之,黃仲的童年和少年以及青年時期的生活,都過的非常艱辛。

甚至隨時可能會死!

在哪個時候,少府可不會顧忌,更不會憐惜司空城旦們的遭遇。

夸夸其談,滿嘴仁義道德的士大夫們,也對他這樣的人,唯恐避之不及,甚至,連看一眼,都覺得受到了侮辱。

唯有天子……

黃仲至今依然記得,天子的天使,來到他和他的兄弟們面前,宣讀詔書的那一天。

「今朕嘉唐虞而樂成康……夫三王之治,以人為本……司空城旦,亦朕子民,詔下之日,凡無罪行者,皆赦,如庶民……」

直到今天,黃仲依然記得自己的兄弟們熱淚盈眶的時候。

他的人生,也從此改變。

少府和內史衙門,很快就給他發放了新的戶口竹符,將他的司空城旦身份,徹底抹消——這也是天子的恩典,黃元在成為了隧營校尉後知道,這是天子擔心,司空城旦們解放後,卻留有身份記錄,不利於正常生活。

所以嚴令各級官員,不得特別標註,不得故意記錄。

當黃仲得知此事,心裡已經是發誓,要為天子效死!

因為,天子是他的救世主,也是這個世界上,在他看來,最尊重和重視他的人。

恩重如山,都不足以形容!

但是,解放之後,黃仲與他的兄弟們又迷茫了。

他們從出生,一直到長大,都在漢家的司空城旦營里,從事繁重的各種工程活動,被視為消耗品和工具。

除了修地球和鑿山開路,他們沒有任何其他技能。

他們甚至連種地都不會。

而且,長期在司空城旦營里生活,使得他們的生活習慣以及為人處世,都與外界的人格格不入。

一個很明顯的例子就是黃仲記得,他的兄長在解放後,拿著少府給的遣散費——一千錢,去集市上買東西,結果遇到奸商,一千個五銖錢,才買到一匹絹布和一石米,但他卻偏偏還覺得自己賺到了。

直到很久以後,他才得知真相。

於是拿著刀子,找到那個奸商,將他全家都殺了……

這就是司空城旦們的處事方法。

他們不懂法律,不懂人情世故,更不懂該怎麼生活。

他們的過去,就是在不斷的勞作和隨時會粉身碎骨的危機之中。

死,不算什麼,殺人也無所謂。

這個時候,又是天子伸手,為他們找到了出路。

隧營!

當隧營初立,幾乎全部人手都是解放的司空城旦。

因為,其他人,根本不願意來這個部隊。

在當初,這就是一個作戰的時候,要吃最多的苦,干最累的活,但卻一毛錢好處都撈不到的地方。

連軍隊里的馬夫也不願意參加。

但司空城旦們卻沒有二話,幾乎大部分被解放的司空城旦,都加入了隧營。

不為報酬,不為地位,只為報恩。

而與之相對應的是,幾乎所有的鬼薪白粲,都成為了少府東園和東西織室的織工。

同樣也是為了報恩。

感恩天子,救他們於水火,更使得他們可以堂堂正正做人,尤其是可以讓子孫後代,擺脫宿命!

但,讓黃仲和他的同袍沒有想到的是——當年出於報恩之心,義無反顧的響應天子號召,加入的隧營反而成就了他。

在這裡,他找到了人生價值。

不就是建造營壘、搭建橋樑、挖掘溝壑嘛……

還能比修建帝陵,建造要塞難?

無非就是修理軍械、保養武器嘛……

從小到大,這些東西,他閉著眼睛也懂怎麼做,甚至,比製造這些武器的工匠還了解它們的構造!

因為,在司空城旦營,這些東西,本來就是他在維護。

由於出色的業務能力,以及不錯的組織能力。

黃仲在南軍的隧營里,立刻就展露頭角,被南軍衛尉賞識,提拔為伍長,然後是什長、隊率。

接著,高闕之戰時,他隨執金吾出戰,屢立戰功。

尤其是在河陰,匈奴大軍逼近時,他帶著自己的兄弟以及袍澤,在十個時辰內,就在漢軍營壘前,挖出一條三百步長,五步寬,深達十尺的陷馬壕。

戰後結算軍功,他被評為「甲等」,升為校尉。

還有幸被推薦到了武苑,接受了為期一個月的隧營培訓。

墨家、法家的大人物們,專門為他上課,少府的許多大匠,也蒞臨指導,培訓他的技能。

現在,黃仲和他的部下,已經是漢室最優秀的隧營部隊之一。

隨著黃仲的一聲令下,整個校尉部,五百餘名工兵,從馬上將駝運的各種工具取下來,立刻伐木,剪除灌木,並且在一處山谷附近,選好了營壘地址,開始建造一個簡單的可以抵禦騎兵衝擊的防禦體系。

包括姍欄、絆馬索、箭樓、馬匹的蓄養地以及糧草的存放地。

不過三個時辰,這一切就已經初具規模。

同時,在營壘前方五十步左右,黃仲還帶人挖出了三條縱橫交錯,可以作為騎兵緩衝地帶的溝渠。

不需要太深,也不需要太長。

只需要讓匈奴騎兵無法快速通過就可以了。

……

當義縱抵達此地時,出現在他眼前的,是一個初具規模的標準營壘。

有姍欄,雖然不高,但足以成為依託。

有騎兵的出擊通道,雖然不寬,但,足以讓漢軍騎兵可以快速通過,更有警戒和瞭望的哨塔矗立在附近的幾個制高點上。

不過,匈奴人也察覺到這一切。

遠方的平原上,數百騎匈奴騎兵的身影一直在徘徊。

「我軍距離要陽都尉所,至少還有八十里……」義縱拿著地圖,走到一處剛剛被建立起來的瞭望警戒台,觀察著四周。

他的眉毛微微皺起來。

通過千里鏡,他看的更遠,也看到了遠方,更多的匈奴騎兵的蹤跡。

而且,遠方的道路,那條原本堅固平坦的直道,此刻已經泥濘不堪,面目全非。

漫山遍野,都是成堆的人畜糞便。

很顯然,在過去數日內,有大量,甚至是超大量的匈奴騎兵,從這裡往來。

現在,義縱雖然不能確定,自己將要面對多少匈奴騎兵。

但有一點可以肯定——此地,恐怕要打一場血戰!

而這,是義縱所不希望看到的。

消耗戰,對他和他的軍隊,太不利了。

義縱很清楚,現在,他與他的軍隊,只有不足三天的軍糧了。

所以,假如在此與匈奴人硬碰硬的打一場類似河陰之戰那樣寸土必爭的消耗戰。

漢軍恐怕撐不了多久!

還是要通過運動戰來調動和蠶食敵人。

想了想,義縱將自己的親衛,同時也是他的斥候隊的隊率張信叫到身前,吩咐道:「張隊率,你立刻帶全部斥候,去給我將匈奴人的人數和底細摸清楚……」

「諾!」張信立刻領命而去。

相比高闕之戰,現在,漢軍的物資,尤其是特殊物資,供應量更足了。

在高闕之戰,整個漢室僅有不到十具千里鏡。

但在現在,僅僅是義縱就分到了數十具。

主力的校尉、都尉,幾乎人手一副。

擔當偵查和滲透的斥候們,也做到了三人一副。

這對於漢軍來說,是一個巨大優勢,這意味著,漢軍可以在匈奴人無法觀測到他們的地方,就摸清楚匈奴人的底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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