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219章 儒家的反擊(一)

當華元走下台時,四面八方的目光,都聚集到了他的身上。

此刻,他已經可以稱得上舉世皆敵了。

但……

對法家來說,舉世皆敵,才是常態,才是日常。

正如商君頂著整個秦國的舊有利益集團和貴族的攻仵,推動變法;吳起在楚國,冒著隨時可能被人殺死的危險,果斷變法一般。

真正的法家大臣,假如敵人太少,反對聲太小。

那反倒證明了他並未打到關鍵上。

自春秋以來,法家就是舊有秩序的破壞者和新秩序的建立者。

從商君到韓非子,法家不僅僅在變別人的法,也在變自己的法。

所以,當華元回到自己的位置的時候,立刻就受到了英雄一般的歡迎。

就連幾位黃老派的巨擘,都投來了讚賞的眼神。

對黃老派來說,華元所說的事情,他們當然是反對的。

但這並不妨礙他們欣賞華元和法家這樣的舉動。

與世界為敵,需要勇氣,更需要實力。

有勇氣,有實力的人,自然會得到尊重。

倒是儒家內部的幾個主要學派的巨頭,此刻的臉都是青紫青紫的。

「法家的這些混蛋……」即使是董仲舒平素修養功夫非常深厚,此刻也忍不住爆粗口了。

而胡毋生,雖然不似董仲舒這樣狂躁,但,臉上的神色也不怎麼好看。

此時此刻,董仲舒和胡毋生的腦海里,一直在回蕩著方才華元所說的話。

主要是那一句「治世不一道,則國不必法古」,讓他們很受傷,很受傷。

至於那工匠等級體系,反而變得沒那麼可怕。

原因很簡單——天子都已經批准了,廷議也通過了讓工匠為官的政策。

即使是法家不提這個事情,遲早有一天,迫於形勢,儒家也不得不提此事。

迎合當政者,這是儒家的天賦。

況且,儒家現在,其實也不歧視工匠,至少,儒家並不歧視木匠和鐵匠以及那些從事與農業相關的匠人。

歧視工匠這種事情,至少現在的公羊派不會去做。

無論董仲舒還是胡毋生,門下匠人子弟出生的門徒都不少。

但那句話,卻像是一柄利劍,深深刺進了他們兩人的心坎。

儒家之中,除了荀子學派外,其他所有派系,都是崇古的。

三代之治,三王五帝,就是他們的精神信仰和依託。

法家喊出這句商君變法的戰鬥繳文,實際上就是對儒家宣戰。

「你要戰,我便戰!」公羊派的儒生,一直就是恩怨分明的大丈夫,從來沒有人可以在打了他們一巴掌後,還能奢望得到原諒!

當然了,受限於規則,儒家現在是拿法家沒什麼辦法。

「等到了明道和論述階段,吾等必讓爾等酷吏下不來台!」董仲舒在心裡想著,計畫著。

嘴炮這種事情,儒家會怕誰?

講大道理,這是儒生的天賦專長啊!

然而,長輩能這樣去想,年輕人就未必了。

特別是公羊派的年輕人,都是血氣方剛的耿直Boy。

「春秋以大義,豈容法家亂之!」董仲舒的得意弟子呂步舒在握緊了拳頭在心裡想著,然後他就與自己的幾個師弟們私底下議論了起來。

「吾輩受春秋大義,安能忍法家之亂道?」師兄弟們自然都是義憤填膺。

公羊學派,有兩個核心。

一是大義,二是夷夏。

大義就是春秋的微言大義,發乎文字而至於心靈。

無論是董仲舒還是胡毋生,教育弟子,都是將《公羊傳》里的文字,一個字一個字的解剖開來,講解孔子和先賢們,為何要這麼去寫,為何要這麼去記載。

從而使得弟子門徒們的身心,都能接近孔子和先賢。

這也是儒家的特點。

儒家追求著人人盡堯舜的理想——雖然,這個肯定是不可能實現的,但這因為如此,它才有魅力啊。

道理很簡單,假如無法人人盡堯舜。

那麼,也就只能讓已經接近堯舜的——譬如說,純潔正直善良的吾輩來帶領那些愚昧不堪的百姓,向著理想前進了。

至於夷夏,那就更好理解。

也是諸子百家共有一個觀念。

在傳統的中國世界觀之中,這個世界只存在著兩個國度。

一是聖王臨軒,王道教化的中國。

有禮儀之大故稱夏,有服章之美謂之華的華夏。

二則是茹毛飲血,野蠻愚昧,用兩條腿走路的夷狄禽獸。

是故管仲說:華夏親昵,不可棄也,夷狄豺狼,不可厭也!

孔子也開明宗義地說道:夷狄之有君,不若諸夏之亡。

在這裡請注意,所謂的夷夏之分,在中國,從來不是血緣觀念,更非族群觀念,而是文化概念。

標準就是用中國禮儀、制度、文字。

用之則為夏,不用則為夷。

而公羊派,則比所有人在這個方面都要更激進。

如今,最原始的民族主義,其實已經在公羊思想之中,悄然生根發芽。

所以,公羊派就成為了諸子百家之中最鷹派的主戰派。

對他們而言,他們自我認為,自己讀了孔子和先賢的微言大義,已經身負了掃清寰宇,使中國重新成為天朝上國的使命。

現在的公羊派的年輕學者之中,甚至已經出現了:只有死掉的匈奴人,才是好的匈奴人這樣的想法的激進者。

而反應到學術爭論上,這種激進的情緒就格外高漲了。

公羊派連穀梁派和左氏學派,都視為異端。

怎麼可以容忍法家的肆無忌憚?

是以,呂步舒與他的師兄弟商議了一會後,就立刻達成了共識:決不能讓法家囂張,必須給他們一點顏色看看!

而怎麼給法家一點顏色看看?

當然是從學術上否定法家的所謂「治世不一道,則國不必法古」的荒唐理論和謬論!

帶著這樣的想法,董仲舒的大弟子,一直為他在廣川的麓台學苑,教授著學生,主持麓台學苑的殷忠就闊步走上了演講台。

照例,向著天子和四方公卿列侯以及賓客們行禮之後,殷忠就對著話筒,說出了第一句話:「春秋開明宗義,起始便曰:元年,春,王正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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